“阿唄,”
眼前人輕輕地喚了一聲。
梵唄突然鼻子一酸,她承認這一刻她是怨恨秦葑的,她交付給他信任,依賴。
可是他卻任由自己落在這監牢裡。
可是秦葑是君主,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現在他過來了,一定是要救自己出去的。
什麼時候,關係這麼複雜了,梵唄看着形容有些憔悴的秦葑。心裡想着他要出口的下一句話。“阿唄,對不起,”
秦葑低着頭,這樣說。
梵唄睜大雙眼,費力地理解他話的含義。“我是這樣的命運啊,
命是天註定的,我改變不了。
我知道,你一定會看不起我,
可我只能說對不起。
阿唄,
你知道嗎?我的命運。”
梵唄坐在昏暗的牢房裡,背上未痊癒的傷口隱隱作痛,她剛剛從噩夢驚醒,又跌進眼前人給的另一個噩夢裡。
命運,秦葑與她講命運。“十六年前,我因爲這樣的命運出生,
十六年間,我因這樣的命運,活得戰戰兢兢小心翼翼,
一個月前,我因爲這樣的命運登基,卻不是一個真正的君主。
十天前,我因這樣的命運成婚,可連我未來妻子的樣子都沒見過,就得知她死在佈置成新房的昭和宮裡,
她是盟國的公主,從禺疆趕來與我成親,可是遇刺死了,
爲了短暫時期的安寧,他們下令殺掉所有人,
使臣,侍衛,護兵,侍從,婢女……一個不留,
這樣才能藏住公主死了的消息,
那晚刺殺我的女人,就是從中逃脫的公主的婢女,
然後我遇見了你,
你知道嗎阿唄,
那天那些問題不是我要問的,
我這樣說,雖然很像推卸責任,
但是,我真的是相信你的,
可是,他們不放過你,
今天,丞相說禺疆可能會有所行動,這些日子將軍一直在準備,所以可能會出徵,
這樣關鍵的時候,我救不了你,
我真的很沒用,
我只是他們的傀儡而已,舉國上下,我找不到一個人幫我,
我也願意用我的命換你的命,可是我不能死,。
我是秦國的君主,
我是這樣的命運,
梵唄呆呆地聽着秦葑低着的頭,他的話,聽上去那麼真實,
可這個人,又離她那麼遙遠。
半晌,梵唄輕輕笑出來,“秦葑,
你在說些什麼啊,前言不搭後語,詞不達意,”
梵唄看着秦葑擡起的臉,悲傷,無可奈何的臉。“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阿唄,你恨我吧,”
這是從來沒有見過的,秦葑的樣子,頹廢地,像黑暗裡最卑微的鼠類生物一樣。
梵唄虛虛地笑了“你想我說恨你……我爲什麼要恨你,”
她看着秦葑浮起希望的臉,笑了。“我爲什麼要恨你呢?
你只是一個傀儡帝君,生活在身不由己的命運裡,
Wωω_ TTKΛN_ C ○給人窩囊,無用的廢物一樣的印象,藉此生存下去,
我爲什麼要恨你。”
梵唄看着秦葑浮起希望的臉漸漸發白,笑容美好地繼續說:“秦葑,
我不會恨你,
我不會恨,我曾經以爲遇見了他就是遇見了一整個世界的人,
也不會恨,親口說要給我生的希望,又親手掐斷它的人,
一個我是捨不得恨,
另一個,不值得我恨。”
秦葑發白的臉露出痛苦“不……阿唄……我……”“不要叫我阿唄……”
梵唄低低地說“不要這樣叫。秦葑,我與你,只不過是萍水相逢的人,我本來就是要死的人,我知道命運這個東西,身不由己的東西,我只是,有些難過,我一直以爲,你可以給我一個安寧生活的。
等我養好傷,就讓我搬去另一個宮住下,沒有人會說的……
這些,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啊。”
秦葑痛苦地喊她的名字:“梵唄,梵唄。”“可是我想活下去,阿葑,我不想死,我剛剛纔想起來一些事情,我想起來我的父親母親了,他們犧牲了自己的性命才讓我來到這個世界,再一次活下去的機會,我不想失去,”梵唄突然帶着哭腔提高了音調“秦葑!
爲什麼你是這樣一個國君!
爲什麼你要處處接受這樣的命運!爲什麼你不試着改變它們?
你這樣活着究竟有什麼意義?
活着如果僅僅是活着,到底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我爲什麼要認命!
你又爲什麼要認命!”
梵唄捂着臉痛哭起來,“爲什麼……爲什麼……”
秦葑像木人一樣,呆在了那裡。
梵唄大聲說的話,在耳邊迴響,
爲什麼要認命?“如果不認命,就要死啊……”秦葑在心裡說,“活着如果僅僅是活着,到底和死了有什麼區別……”
梵唄已經回答過他了。
梵唄哭夠了,才擡起頭,看着依舊一言不發木訥一樣的秦葑,心如止水。“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了。”
然而,對方卻走近了,用力地牽起她的手,把她拉了起來。“你要幹嘛?”
梵唄掙扎,不甘心地叫道。
然而這個人不回答她,他一路拽緊她的手,走過一個個過道。
一路有很多人攔住他們,然而他只冷冷說了一句:“讓開。”
那一瞬間,他變成了真正的帝王,他說的話,居然沒有人敢違抗。
就這樣一路帶着她,到了一個宮殿前。
宮女看見他,很是驚訝。“不用通報了,我自己進去。”秦葑冷冷說着。
於是梵唄就看着這個突然之間就變成另一個人的秦葑,見了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顯然對於他們的到來很驚訝,但更令她驚訝的是,
秦葑冷冷說:“母后,她的命,我要了。”
原來是太后。
太后顯然也不是個好惹的,當即冷下臉“葑兒,母后已經提醒過你了,你可是西秦的國君!”
她話裡是威脅,也帶着不可挑戰的威嚴。
可秦葑的話還是挑戰了這個威嚴:“不,母后,我不是西秦的國君,你纔是。”
太后聞言一愣。
梵唄立刻明白,國家大權是落在這個太后手中,一直以來左右秦葑命運的人。“葑兒,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麼嗎!”太后立即反應過來,冷冷道。“我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真可悲,你明明是西秦真正的國君,卻還要一手培養一個我來支撐檯面,何不就廢了我當
個女皇呢?”秦葑冷靜地諷刺。
梵唄覺得,自己已經越來越看不透這個男人。
從開始的溫暖少年,到後來的傀儡帝王,再到認命的頹廢,如今又一轉身變成了這個公然和看上去很不好惹的太后叫板的冷酷男人。
到底哪裡出錯了?“秦葑!給我閉嘴!”像是觸犯了她最深的禁忌一樣,太后厲聲打斷他。“因爲你做不到,就算國家大權落在你手裡,你還是做不到這一點吧。”
秦葑無所畏懼地,咄咄逼人地繼續說着,“所以,你還是需要我,這個唯一的太子,繼承人的,對吧。”
太后的臉色非常難看,但梵唄從中知道,秦葑說得沒錯,太后需要他。“我們合作吧,你繼續掌控你的大權,而我,雖然不會想當一個君主,有些想要的東西,我會從你手裡要過來。不要再用那些規矩框死我,從今天起,我不再是從前的秦葑了。”
秦葑冷靜地敘述他想說的話。
梵唄猜想他是不是一路上一直在想這樣的臺詞。
太后怒極反笑,“你以爲我憑什麼會答應你。”“你一定會答應的,因爲你知道你要的是什麼。”
秦葑說完,拉着她轉身就走。
出殿不遠,就聽到殿裡傳來瓷器摔碎的聲音。
梵唄來不及反應,被他一路亭臺樓閣曲廊小徑拉回到之前一直居住的大和殿。
宮女們看到她回來了十分詫異。
秦葑冷冷吩咐“把肇太醫叫過來,另外讓人把椒殿打掃乾淨。”
宮女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秦葑,紛紛應了下去收拾。
等到肇太醫爲自己的傷上好藥,又換了身衣服,吃了個飯,已經忙到了晚上。
夜裡有些熱,夏天已經到了。
梵唄看見秦葑頭一次沒有很快地揮退肇太醫而是留下他。
說了些什麼,最後走的時候,肇太醫眼睛也紅了,看上去卻是感動的樣子。
秦葑走到梵唄面前,帶着些許無奈,說:“知道今天,我才知道自己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麼愚蠢的事。”“爲什麼這樣說?”梵唄下意識地問。“我一直以爲,很多事情,只有接受就好了,從來沒有想過去改變。今天才明白,能夠改變一些事情,是多麼好的事情。”
秦葑悵然若失地說,又很快振奮起來,“我不認命了,梵唄。
我要保護你,我要好好對待肇太醫,你們都是除了我母妃之外,對我最好的人。哪怕要付出很多代價,也要保護好你們才行”
梵唄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麼。
秦葑看她沉默,不知所措地說“怎麼了,我做錯了嗎?”“沒有,你沒有做錯什麼。只是,我突然覺得。”梵唄目光盯着桌上晃綽約影子的燈臺,“我這樣做,是不是對的。”“沒有對錯,只有結果,要麼看着你被他們殺掉,像殺掉禺疆的人一樣,要麼就這樣做。阿唄,你放心,我一定一定,會讓你好好活着。”
秦葑一字一句,鄭重地說。
於是梵唄點頭,“是,我一定,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母親,父親,
我會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那搖晃的燈影,在夜裡看上去,那麼亮。
而梵唄來到這裡這麼多天,這一刻裡,才真正確定了,自己的使命。
她看着秦葑突然之間不再稚嫩的臉,輕輕地笑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