禰河邊升起晚炊的煙,嫋嫋地直上青天,已盡黃昏的天空今日分外陰沉。映着天空下的兩人對峙的臉。
頓默片刻,梵唄終於有了動作。她從馬上下來,看也不看一邊的秦齊一眼,直直地從他身邊走過。
經過他身邊的那個瞬間,秦齊拉住了她的胳膊,她偏頭,看着他,不發一言,眼眸如禰河之水一般,波瀾無驚。“你不奇怪我把這些都告訴你?”秦齊的五官有着經一天疲憊戰事洗禮後的成熟,經歷了生死的人臉上纔會出現的微妙變化。“奇怪什麼?反正我知道了,也不能改變什麼,不是嗎?”梵唄平調如止水,秦齊分不清她語氣裡是否帶有無可挽救的無奈,還是真的不在乎,梵唄想了想,繼續說“你知道現在我們依靠的,就是戚無威的信任,現在你害死他,我們就在這戰場上沒有依持了,你要表達的不就是這個意思?”
秦齊眉頭微微皺起眉頭,糾正她“他可不是我害死的,是他自己要替秦葑擋那一箭。”
梵唄這時低頭輕聲嗤笑了一下,“你這是在做什麼?秦齊,你攔着我跟我說這麼多,到底是想做什麼?如果是要打垮我們,等着戚無威死了不就好了,何必費這麼多脣舌。”秦齊微怔,梵唄也沒打算聽他的回覆,趁他微微放鬆了抓她的手,用力一掙,把手胳膊從他的手裡拉了出來,徑直走了。
秦齊望着空空的手發呆,是啊,自己究竟想說什麼?
那天她身負無法解除的劇毒離開,表情傲然,似無所畏懼,而自己,就是無法忍受她那樣的無所畏懼,她不是很厲害嗎,三城之戰秦軍出兵處處百無一疏,把頗負盛名的禺疆軍隊製得死死,讓秦葑洗盡前恥,擺脫了廢物二字。又在吩城使手段,把戚無威和吩城的人收得服服帖帖,自己就是無法忍受這樣的不受掌控的局面,所以這次勢必要一擊即中,連根拔起。
對於她的身份有所懷疑,卻又有所顧忌,生平最恨這樣不肯定的感覺。
秦齊是先皇的侄子,喚太后爲伯母,是除了秦葑以外,最接近皇室正統血脈的人,年紀輕輕坐到宮廷都衛長的位置,掌權秦宮禁軍,在武將裡不輸大將軍戚無威,又比他更有謀略,懂得各處運算設計,人心籠絡。與太后交好,與丞相互利,與朝中大臣關係密切。
可饒是這樣,那至高無上的王位還是無法由他來坐,就是因爲不是嫡系血脈!
眼見一個無用之人在太和殿戴上冠冕,披上龍袍,還要迎娶鄰國的公主,心裡是什麼感覺?
雖然他只是一個傀儡,受控於太后一黨,但他如何甘心!
所以,當梵唄出現時,他密切關注這個突然冒出來與秦葑接近的女子的動向,在周圍設下重重監視,隨着密報一個個地呈上來,他嘴角的微笑也越發危險。
終於出現了一個有趣的人,可以利用,把他從那樣的位置上拉下來了麼?
所以,之後的一系列事件,有意無意地都有他參與其中,直到他們決定要出秦宮,上戰場。他才終於從一直在暗中窺視的狀態裡出來,因爲他知道,真正的機會來了。
三言兩語打發掉丞相和太后反對的聲音,那些朝中反對秦葑的臣子,也被他略施小計打發掉,得到利於他的回覆。
這就猶如撒一張織得牢不可破的大網,一步步地按他的心意,去追捕那條魚。
他們自以爲是認爲的主導者,理應是自己纔對。
我纔是最終的主角。沉思中的秦齊想到這,眼底燃起赤煉光華,那是沉靜到極致處,纔有的爆發。
在徹查了梵唄的身份後,確認了萬無一失,他躊躇滿志地一路趕到禺疆。
冷眼看着他們連獲三城按兵不動,因爲他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時間,所以就讓他們高興兩個月,兩個月之後,在一場議談會上,他推薦定居在吩城,於是,這場好戲,終於拉開了帷幕。
一步步按計劃進行,如果今天不是戚無威替秦葑擋了一箭,那麼事情已經成定局了吧。
就算秦葑現在沒事,他也還有一計兩計三計的機會層層不窮地讓秦葑喪命。直到秦國的王在戰場上死去,直到他的位置最終落入自己的手中。
可是剛剛,他在做什麼?他爲什麼要跟梵唄說這些,還要解釋,秦齊露出費解的笑,自己莫不是勝利在即,歡喜過頭了?像個成功者,在失敗的人面前,炫耀?自己居然也會感情用事?秦齊不欲多想,嗤笑一聲,轉身離開。
這一沉思,天色愈晚,炊煙己盡。
秦齊踏着河畔的草地向戚無威的帳篷走去,如果沒預算錯,這個時候,也應該毒發了吧。
秦齊想到這點,才困頓的思維一掃而空,如梵唄剛纔所說,戚無威一死,秦葑的處境只會更加艱難,就看他們如何在這舉步維艱的環境下繼續他們的計劃。
天色愈加昏沉,黑雲籠集,頃刻間下起了雨,初秋的雨還帶了夏日的疾與快,只一瞬間就把走在路上的秦齊澆得溼透,初秋的傍晚,河邊的氣溫有些低,這雨帶着涼涼的溫度,給心情還不錯的秦齊洗去一身血跡。
這雨來勢猛烈,聲勢浩大,秦齊心裡卻愈加輕鬆,他想起今日的激戰,那些戰場的留下的痕跡,就讓它們隨這雨沖刷乾淨吧,大雨裡聽見一陣慌亂的聲音,隱約間有人悲痛地喊道“將軍~!”好像是戚無威手下的柳談的聲音。
他已經死了?
秦齊一抹臉上的雨水,加快腳步,他要以最悲傷的姿態去他的牀前,留給衆人一個悲痛的形象。
一個身影從帳篷裡奔出,另一個身影追出去,秦齊認出是秦葑和梵唄二人。
猶豫片刻,還是擡腳進了戚無威的帳篷。“秦副將,將軍他,他毒發身亡了!”見來人是秦齊。柳談悲痛欲絕地對他說。
秦齊腳下一個趔趄,聲音顫抖“不!不!怎麼會……我還是來遲了!”
然而戚無威緊緊閉着眼睛,胸口的毒箭已經拔出,那片傷口的血已經變成黑色。
秦齊單腳跪於簡易搭成的牀前,沉痛道“是我的錯,我要是再快一步,就可以挑開那射過來的箭,將軍也不會有事……”
難得見到秦齊流露出這樣悲痛的表情,戚無威手下的得力助手柳談也有些被感染,只含淚拍拍秦齊的肩,咬牙道“只恨那些禺疆賊子!那些毒。居然無人能解!”
秦齊想到什麼一樣,道“我們要爲戚將軍報仇!一血禺疆!”
帳篷裡所有人都被感染了,舉起手中的刀戈“爲將軍報仇!一血禺疆!”
秦齊望望已死去的戚無威,又悲滄道“我一直敬佩將軍,他是我們秦國的一員大將,如今失去他,秦國如同失去一根頂樑之柱!”“秦將軍你還在啊!兀要悲傷,今日要不是你拼死殺出一條血路,我們恐怕要在那敵軍的埋伏裡全軍覆沒了!秦將軍,你也是良將啊!從今以後,我們就以你爲首,你與戚將軍皆爲副將,那麼以後,就靠你,統領我們了!”柳談激動地說。“那聖上……”秦齊猶豫。“聖上的命是將軍的命換來的,我們誓要保護聖上安全,不讓將軍做白白的犧牲。”柳談望一眼戚無威,眼底帶痛。“是!不讓將軍作白白的犧牲!”一干人應聲。“當前我們要做的,就是收起悲傷,明日再戰!”秦站起身,朗聲高道。“好!明日再戰!”
又是一陣唏噓加慰問感慨。
帳篷裡點上昏燈,夜已經來臨。
秦齊望一眼燭火,臉露難色,戚無威手下另一員將士元郝看出秦齊的猶豫,一直未發言的他問:“秦齊將軍可是思索到什麼?”“我在想,我們今日這一戰,明明是臨時起意,何以,突然出現那麼多埋伏?”
元郝眼裡精光閃過“這一點,在戚將軍彌留之際,已經和聖上說起過了,”
秦齊心裡一動,嘴上卻說“他們的議見是?”“將軍認爲是他的錯,一開始有探子來報前方出現大量軍隊時就應該警惕,而不是一味上前和禺疆硬拼。最終導致中了埋伏……不過,聖上卻無所動靜,按先前的三城之戰看,聖上料事如神,有着極高的洞察力,應該有所提悟纔是。聖上也非常愧疚,認爲自己害死了將軍,剛纔將軍一走,聖上不忍卒目,也離開了。”
元郝一番言語多且雜,讓秦齊無法明白他到底想表達些什麼。自己問起的是關於埋伏一事的說法,爲何他將話題扯到了兩人互相認爲是對方的錯上。
他想說,埋伏一事,與兩人皆無關嗎?“依我看,我們這裡應該出現了對方的探子,將我們的作戰時間泄露出去了,才導致今日一戰的慘敗,”柳談聽了元郝的話,總結道。
秦齊看這樣說下去,無法把話題重點牽扯到秦葑身上,於是也潦草總結“天色已晚,諸位一直守在將軍身邊,還未用晚膳吧,不如用過晚膳,再行討論。”
衆人應了,紛紛離開,
柳談看着秦齊一身溼透的衣服,有些感慨地說“將軍也快去換身衣服吧,這溼衣裹身,恐怕不利身體。”
秦齊謝過了他,答應說因爲聽到戚將軍的去世消息,急急趕來了,之前在這附近尋找有人煙的地方,看能否找到醫師。可惜上天不眷顧,還是沒能等到找到醫師將軍就去世了。
柳談眼裡的感動愈加,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謝謝。
元郝堅持不肯離去,於是就留下了元郝爲將軍守夜。
出了帳篷,雨已經停了,只留偶爾稀稀落落的幾點打在身上。
秦齊遠離了人羣,去到一處偏僻的河畔,一個黑衣人正等在那裡。
嘶啞的聲音從黑布下傳來“主,我已經完成您交待的任務了,把秦的作戰計劃一一報給禺疆的探子,他們設下埋伏也已經成功,並無一人泄露,主請放心,都已經處理完畢了。”“是嗎?那些探子,都已經解決乾淨了?”秦齊毫無感情地問。一反在帳篷裡的各種悲態。“是,已經處理乾淨了。”嘶啞的聲音帶着些許自得。“嗯,很好……”秦齊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黑麪人眼睛一喜,靠近秦齊,伸手欲接。隨後身體一僵,眼睛不可思議地往下看去,一柄利刃的柄沒至胸口,血緩緩滲出,黑麪人嘶啞的聲音含了痛意“主……您……”“探子的下場,也就是你的下場,在殺他們的時候,你也應該明白了啊,”淡淡的聲音響起,秦齊望了望平靜的河面,反掌推去,只聽噗通一聲,下過雨漲了水的河面裡暈開血跡,黑衣人被拋到河裡,轉瞬被河水沖走。
今天下了場好雨,有這樣的喟嘆逸出。
秦齊輕輕抹去手裡的血跡,抖抖溼衣,頭也不回地離開,
才一轉身,就停下了步子。
那邊的河畔,背對着自己,先前從帳篷裡奔出的兩個人,正緊緊擁抱在一起。
幾滴雨珠滑過秦齊的臉龐,滴到草地上,滲入溼軟的土地裡。
秦齊就那樣怔怔地看着那相擁的兩人。不知爲何覺得天地靜籟,於耳邊清晰地聽到了雨點打在河水裡的聲音,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