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說過,這世上最難琢磨的便是人心和人性,包括自己的。
秦斐然和歡顏的到來,徹底打亂了我原本就起伏不定的心緒。尤其是在慕連清爲他
們接風洗塵的飯局過後,歡顏刻意地對我保持距離深深刺痛了我,她還叫我“三叔”。
我最恨這個稱呼了,這表示我們輩分不一樣,我再不能肆無忌憚地愛她,否則便不
被世人所容。她在很刻意地提醒我,我們的關係發生質的轉變了。
我情緒極其低落,最後問了她一句,“歡顏,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你會放下所有
來陪陪我嗎?”她徹徹底底被我嚇到了,愣了很久才勉強地說可以。
但我知道她做不到,曾經信誓旦旦說可以陪我的話是假的。任何人在有歸宿過後就
會忘記曾經許下的承諾,包括她,芸芸衆生,她的態度並沒有與衆不同。
心寒是真的,她是我在這世上僅有的惦念,因爲我們曾一起度過了很漫長的一段歲
月。那對我來說是刻骨銘心的,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有些東西,越在乎,就越害怕失去,即使我從沒真正擁有過。
其實我真的很容易滿足,僅希望歡顏心裡能夠留一點位置給我,無關乎愛情,無關
乎風月,僅僅是一個比他人稍微重要那麼一點的存在。
但她沒有給我這般情懷,我卑劣地各種試探過後,她似乎真的把我當做了一般的
人。所以我心頭有些不平衡了,好像無法接受她的漠視和涼薄。
我在送她回家的時候託她幫忙辦一件事,替我簽收一個快件。她對我可能還是心懷
幾分愧疚,所以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看到她那誠惶誠恐的樣子,心頭始終隱隱作痛。
其實這不是普通快件,只是我託人在法國那邊定製的高檔傢俱,是爲了裝扮海邊那
棟別墅的。那別墅是我爲她打造的,即使她不需要了,我也要把它裝扮好,送給她。
我準備讓她親自把這批傢俱運送回去,當然,不僅僅是運送傢俱,還有別的東西。
眼下黑三角那邊因爲我一直沒有出貨而風起雲涌,再這樣下去我會壓不住事態,所
以必須要維護那邊的平衡。歡顏的出現,倒令我省卻了一些麻煩。
但最主要是,我就想做點事情讓她在意我,或者對我恨,怒,都行,只要她不對我
那麼淡漠。
他們下榻的地方是香港的依巒,這是很有名的一個山頂別墅區,是秦斐然的產業。
我所在的別墅與他們很近,相距不過數公里,能夠遙遙相望。
但我沒有想去探訪的念頭,看到那個別墅區,我心裡更多的是不平和落寞。
秦斐然他們到慕氏醫院過後,我就從醫院搬回了別墅,我跟歡顏撒謊說我這兩天不
在香港,但其實我一直在家裡,並且在幹壞事。
我的別墅與他人不同,造了一個很隱秘的地下室。我送到世界各地的毒品,大部分
就在這裡配置完成。而原材料,則是索菲婭和塔納從黑三角運送來的。
以前送貨出去,我一點兒愧疚感都沒有,我覺得是這世界欠我的。但現在不同了,
我會戰戰兢兢,因爲不知道下一個被我禍害的人是誰。
每次我出貨的時候,索菲婭和塔納一定在的,他們要保護我。
我穿上象徵天使的白大褂時,索菲婭就特別的崇拜我,像一隻跟屁蟲似得跟着我,
爲我鞍前馬後。興許只有這個裝扮,她才覺得我和她是一個世界的。
索菲婭知道歡顏和秦斐然來香港了,偷偷溜出去了好幾次見慕少卿,我不知道他們
倆在聊什麼,但她每次回來神色都有些怪異,彷彿在算計什麼。
週三這天晚上,她鬼鬼祟祟地又溜出去了,我看在眼裡,就打開看她手機上的定位
系統。長期以來,爲了確保安全,我對他們行蹤控制很嚴。
我看到她的定位一開始還在慕氏醫院,之後就出現在了碼頭的五號倉庫裡,我覺得
很奇怪,就開車跟了過去。
五號倉庫是薛家的地盤,一般情況下我用來迷惑他人的視線。
這邊的海關跟薛家的關係不錯,但不錯歸不錯,總不能太肆無忌憚了,所以“偷樑
換柱”,是我管用的伎倆。而這個倉庫,就是經常用來調換東西的地方。
我驅車來到五號倉庫時,這邊已經沒什麼人了。但索菲婭的車就在倉庫外面停着,
我看了下她的定位,已經去到倉庫裡面了,很詭異。
把車停在隱蔽的地方,下車尋了過去,這五號倉庫裡面有無數貨櫃,我徑直就朝她
所在的貨櫃過去了。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一陣竊竊私語聲。
“索菲婭,慕醫生都說他可能沒有多少日子了,就算換肝也不一定能活下去。等他
死了,我和我的手下擁護你,助你成爲黑三角的主宰者。”
“不許你亂說,jon不會死的,沈歡顏的女兒肝也可以用,老的不行還可以用小的。”
“可是他不愛你啊,肯定也不會娶你,你難道要爲他守一輩子嗎?索菲婭,我可以
滿足你,精神上,**上,都可以,可是他不能夠。”
“可是……我愛jon,唔……塔納你別,指頭別進去,噢……”
“沒什麼可是,你喜歡他,我喜歡你,我們不衝突對嗎?我不會害他的,他都已經
活不了多久了。可你也需要的嘛,你看你都溼了,這裡舒服嗎?”
“我……噢!”
接着我就聽到一陣令人臉熱心跳的躁動和呻吟,越來越越狂熱。我又悄然轉身離開
了,心裡頭無不唏噓,敢情他們在殷切地期盼我死去呢。
驅車回家的時候,我一直在想,我的存在是否真的多餘,阻礙了人性的正常發展。
原本我希望塔納和索菲婭走到一起的,但他這種情懷……唉!
這夜裡我輾轉難眠,一想到如今的境地就十分惱怒,心頭特別的煎熬。我對於換肝
一事動搖了,曾經我覺得命的長短就應該順其自然,逆天而行的話最終會有更多的
折磨。畢竟我這樣一個人,是不屑苟且偷生的。
可現在不同了,我不甘心,各種的不甘心。
我就躺在牀上,看着窗外墨黑的天際從黑夜走向黎明,直到那一縷金色晨陽從雲端
冒出來。
我特別喜歡早間的時候站在樓頂迎着朝陽,彷彿能看到一絲絲希望。也很喜歡在這
個時候拉小提琴,倒不是陶冶情操,而是就這一刻會有點閒情逸致。
於是我又拿着小提琴上了樓頂,在花園中拉我平生最愛的一首曲子,《梁祝》。以前
媽媽愛這個曲子,我學會的第一首就是這個,所以這麼多年下來,一直都是最愛。
我很希望歡顏能聽到我的琴聲,能給我一點回應,只是我想多了,她自來香港過後
就未曾主動聯繫我。
索菲婭聽到琴音上了樓,站在我身邊聽我拉琴,她沒有打擾我,可我因爲她的出現
而沒有心情再拉了,就收起了小提琴,淡淡瞄了她一眼。
“怎麼起這麼早?昨天什麼時候回來的啊?”
“我,我就是聽到你拉小提琴所以上來看看,很好聽。”她臉一紅,神色有些不太自
然,都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其實我真沒有在意她和塔納的事情,只是覺得有些唏噓,感覺自己的存在成爲了她
追逐戀情的絆腳石。我本想說點兒什麼的,卻覺得說什麼都不應景,就準備收起小
提琴下樓了。
索菲婭叫住了我,“jon,你都沒有專門爲我拉過小提琴呢,可不可以專門拉給我聽
一聽?”
我伸手揉了下她的髮絲,搖搖頭拒絕了。我這一生只給兩個女人拉過小提琴,一個
是媽媽,一個是歡顏,我想以後不會再爲誰破例了。
我下樓的時候,看到了站在走廊上的塔納,他躊躇不前,看到我時慌忙擺正了身
姿,“老闆,你起牀了?”
“嗯!”
我淡淡應了聲,也沒怎麼理會他。我心再大,也無法對一個期盼我死去的下屬露笑
顏。我不打算撕破這層紙,畢竟他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背叛我。
回臥室過後,時間還不到七點鐘,我就沒洗漱,站在陽臺看天空美豔的風景。
其實朝霞和晚霞的色彩都差不多,都如火如荼紅得妖冶嫵媚。但我最怕看餘暉散盡
的黃昏,感覺那就像我的生命,在一點點走向結束。
正瞧着,手機響了,一般情況下沒人這麼早打電話給我。
於是我轉到屋裡拿起了手機,居然是秦斐然打來的,我特別奇怪。我在糾結接是不
接,畢竟我跟歡顏說的人在國外,這老傢伙如果知道我在香港,那多沒趣?
他打了兩次,所以我笑了笑還是接通了,“什麼事?”
“老三,一大早的語氣就這麼衝,誰惹你了嗎?”
“有事說事,我挺忙的!”對於秦斐然,我始終沒什麼好臉色。
他輕嘆了一聲,又道,“有空嗎?我們見個面吧,還記得以前我們交手過的老地方
嗎?我在那兒等你。”
他沒等我回應就把電話掛了,好像篤定我回去的。確實,我真的回去,因爲那地方
是我成年過後跟他第一次交手的地方,那一次我差點把他打死了。
刻骨銘心啊,那個地方就在靠維多利亞海港的一處沒有經過開發的沙灘邊。
我也顧不得歡顏會不會知道我在香港的事了,開着車就赴約了。靠近沙灘的時候,
我一眼就看到秦斐然柱着柺杖站在一塊碩大的礁石上,身形消瘦得跟我一樣,風一
吹就能倒的樣子。
他終究還是老了,兩鬢花白,背影佝僂,哪裡還有曾經不可一世的樣子。
我把車停在了秦斐然身後的不遠的地方,下車走過去時他回頭瞄了我一眼,又轉頭
遙望茫茫大海了,孤寂的背影,竟令人生出一抹悲涼。
這邊是個弧形的海灘,所以海浪涌來時會濺起很高的浪花,我看秦斐然的衣服都打
溼了。然而他不爲所動,還是像一尊石雕似得杵在那裡,紋絲不動。
“別告訴我你站在這裡是賞風景的,這裡差點是你葬身之地了。”走到秦斐然身邊,
我冷冷瞥了他一眼道。
他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微眯着眸子望着遠方,淡淡笑了下,“老三,你說當年如
果我被你打死在這個地方,你會今朝會否好過一些?”
這我還真不知道,秦斐然當年如果死了,我心頭的仇恨會隨着他的死去而消失麼?
可能不會,人這輩子對某些事情始終很執着,尤其是記憶太深的東西。秦家給我的
苦難太多,硬生生逼得我改變了人生軌跡,這些恨直到生命終結恐怕都不會消失。
他見我無言,轉頭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又道,“我覺得,我之所以多活了這麼些
年,是爲了成全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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