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纔說了，不完美的超脫形成的靈魂依然存在新陳代謝。”費麗婭嘆了口氣道：“既然是新陳代謝，那麼本身的意識會隨着時間的流逝逐漸消散。於是超脫後的靈魂們必須以低級靈魂爲食，將這些作爲食物的靈魂來補充取代消散的那部分意識。這便是不完美超脫最大的問題。”
進食是不完美超脫最大的問題？很多人有些摸不着頭腦。
“我想請教一下，有一艘木船，由許多的木板拼接而成，如果其中一塊木板損壞了，換了一塊新的木板，那這艘船還是原來的那艘嗎？”費麗婭輕笑着問道。
“當然是啊，只是換了塊木板而已。”一個保鏢脫口而出。
費麗婭笑了笑：“那如果每隔一段時間就替換一塊木板呢？有一天所有的原裝的木板都被換了，那它還是原來的那艘船嗎？”
所有人都愣住了，陷入了沉思……
“這是我們那裡很有名也很有趣的一個悖論，叫忒休斯悖論。在我還是個人類時，我一直認爲它只是一個哲學問題，甚至是一個有些好笑的哲學問題。畢竟那時候我們的意識，也就是靈魂被束縛在肉體裡，更確切地說是被保護在肉體裡。我們不知道意識是否有新陳代謝，或者說我們根本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那時的我們認爲所有的新陳代謝只存在於人的肉體，人的意識是不會改變的，所以無論我的肉體如何新陳代謝，我還是我。”費麗婭有些無奈地嘆息：“直到如今的我，直接以靈魂形態存在。靈魂的新陳代謝就如同一劑毒藥，不斷的會將新的意識取代原有的意志和情緒，漸漸的終有一天原有的靈魂實際就被取代了。”
從伊星迴來的科學家都有些茫然，他們研究了超脫的方法，幫助伊星的人類實現了超脫，可是費麗婭現在說的這些，他們也是剛剛聽到。他們研究出來的成果是錯的嗎？
“這對不是完美超脫的靈魂來說是種悲哀，但是無可奈何，只能接受。只是被吸收的低級靈魂的意志和情緒，無論是負面的還是正面的，都會對超脫的靈魂產生影響。就如同人類吃生肉會生病，負面的意識也會讓靈魂得病，沒有一個超脫的靈魂願意接受負面的意識。於是在吸收低級的靈魂之前，超脫的靈魂們會在特定的場所對這些低級的靈魂進行處理。”費麗婭頓了頓，猶豫是不是該再說下去，終於她還是繼續說道：“你們可以把這個場所理解爲廚房，對於活着的食物來說，廚房便是個不折不扣的地獄。”
基地裡一片譁然。
“難道我們死後，我們的靈魂不是被奴役便是被當做食物，就沒有別的出路了嗎？”有人忍不住，有些悲憤地問道。
“養殖場裡那些豬羊雞鴨，有過別的出路嗎？”費麗婭嘲諷地笑了笑：“不過也不是沒有別的路。當然也有些靈魂會被選中送往實驗室，有些會被使用類似附體、奪舍這類的技術投生在新的身體裡，被觀察研究魂在肉體裡的狀態。”
實驗室？小白鼠？人們面面相覷，回憶着那些曾在自己手裡進行着各種實驗的生命，自己也會被這樣折磨嗎？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靈魂。”有人的表情很悲傷。
“當然也不是隻有做實驗的魂會被投生，有些被賦予特殊使命的魂也會被投生，待肉體死亡後再回到魂的世界。不過那些都是已經超脫的魂。”費麗婭搖了搖頭，繼續解釋着：“只是魂一旦進入肉體，便很難保有原來的記憶。”
“如果這就是天堂和地獄的話，那我們祖祖輩輩信仰了無數年的宗教到底是什麼？”有個穿着軍裝的中年人問道。
李天華看了看這個中年人，記得在伊星的時候，他被尊稱爲柔丹王。
“如同你們的世界有不同的國家，有不同的勢力。在靈魂的世界也是一樣，超脫的魂也組成了不同的勢力。”費麗婭習慣性地捋了捋實際上已經不存在的長髮：“你們搶奪佔有各種資源，我們也一樣，對於我們來說，低級的魂便是資源。每個生命死去後，魂都會回到魂的世界，超脫的魂便會盡力收集低級的魂。至於你們那些宗教裡的神所說的信仰，譬如呼喚我名，便是那些超脫的魂給你們安上的定位裝置，既方便超脫的魂找到新來的低級的魂，也能明確這個魂是屬於哪一個勢力的。”
一下子，人羣炸裂了。
所有人議論紛紛，這是欺騙。
“如果是這樣，只是爲了被他們找到，我們何必要信仰他們？”一個悲憤得無以復加的聲音。
“所有的魂都會被找到，沒有一個能有例外。沒有信仰的魂也逃不脫被找到的命運，會被各個勢力瓜分，誰找到了便歸誰所有。”費麗婭嘆息着，這是無奈：“無論有沒有信仰，這都是逃脫不掉的宿命。”
“既然有信仰也是死，沒有信仰也是死，那就死得轟轟烈烈一些，何必搖尾乞憐呢？”一個保鏢吼叫起來。
“沒有信仰的魂都是桀驁不馴的，沒有信仰帶來的與生俱來的服從性，不可能會被選來做寵物、做奴役。我從未聽說沒有信仰的魂能夠被選中的。”費麗婭長嘆一聲：“沒有被宗教薰陶過的魂的質地是很差的。這樣的魂要做成合格的料理，就必須在廚房裡接受更多的程序，也就是說沒有信仰的魂會遭更多的罪。有信仰的魂雖然大多仍然淪爲食物，難逃一死，但在死之前還是會得到很好的照顧，就象你們飼養的動物。再不濟，受廚房的折磨也會少些。而且總有一部分運氣比較好的，會變成寵物被善待，或者被當做奴役來對待。無論是奴役還是寵物，在超脫的魂的照顧下，魂的生命都會得到延長。這也算是信仰帶給低級的魂的一種福利吧。”
這也算是福利嗎？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怪異的。
“如果我們死了，你們也會拿我們的魂做食物嗎？”有人悲憤地吼道：“你們也會虐待我們的魂嗎？”
“我們……你們不要覺得我們願意這樣。”費麗婭看着衆人的表情，有些遲疑着，終於又道：“沒有一個超脫的靈魂願意被取代，沒有一個超脫的靈魂願意再回到起點，我們也不願意進食，不願意有新陳代謝。只是擺脫了肉體後，靈魂便定型了。我們要生存下去，就沒有辦法。只是我們剛剛超脫，看到你們的魂，我們還會感同身受，我們還會不忍。我們只是需要生存，並不象那些久遠存在的魂那麼追求口感，我們不會象他們那樣爲了美味去折磨你們。而且我們剛剛超脫，對僕役的需求也更多……”
嗡嗡聲一片，所有人都在憤怒，難道這一切都是註定的嗎？難道這一切真的就毫無辦法嗎？
費麗婭嘆了口氣，她沒有騙人。眼下她看着眼前這麼多人，忍不住心有慼慼。她也確實不會在這些人死後，爲了口舌之慾過分地折磨這些與自己曾經同在一個階層的魂。可是……等過了許多年以後呢，自己會不會變得象自己見過的那些老朽的超脫的魂，只追求着享樂、放縱着慾望，不再把這些低級的魂的痛苦放在眼裡了呢？
“當初我們在超脫之前，有科學家提出過異議。他認爲雖然已經研究成功了，而且實驗也成功了，但是總覺得某些方面還有些可以推敲的地方，可能存在某些細微的缺陷，還有進一步完善的空間。他希望能夠徹底論證放心後，再進行超脫。但是當時我們一方面擔心伊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毀滅，另一方面實驗也很成功，所以就急着進行超脫了。但超脫後不久，我們便發現這次超脫確實存在一些問題，我們依然有新陳代謝，依然不能永恆。只有在超脫肉體的時候，靈魂是完美的，不會消逝的，那才能實現靈魂的永生。”費麗婭的語氣懇切起來：“所以我希望，不，我懇求你們，在你們的科技發展到能讓靈魂超脫肉體的時候，千萬沉住氣，千萬不要象我們一樣急於超脫，一定要等到發現了靈魂永生的奧秘之後再去超脫。”
靈魂是完美的……可是以伊星這樣的科技也沒有實現，我們行嗎？所有的人面面相覷，就連從伊星迴來的那些頂級的科學家，就連這些參與甚至可以說主導了整個靈魂超脫的研究進程的科學家們都陷入了苦惱之中。
“我希望你們能帶着完善的技術來拯救我們。讓我們借鑑了以後，再一次擁有完美超脫的機會。”頓了頓，費麗婭的聲音有些低沉起來：“不然我們還是擺脫不了輪迴的命運，一旦墮入輪迴，我們還是會經歷生老病死，還是會沉淪入肉體，最終再次變成那些超脫的魂的餐桌上的食物。”
“魂到底是什麼？爲什麼我們看不到魂？”徐教授又問道，作爲一個科學家，相比較起無奈的憤怒，他的好奇心更重。
況且對於人類來說，此刻費麗婭帶來的並不應該是憤怒，更多的是信息，是對他們有用的信息。費麗婭說了，她的時間不多，不該被憤怒浪費。
“如果說肉體是一種普通的存在形式，那麼魂便是一種高級的存在形式。人的肉體消亡後，意識便轉換成魂的形式存在。”看終於有人壓抑住了怒火，費麗婭淡淡地笑道：“我們傳送給你們的所有科技還停留在將微粒子分爲非生命粒子和生命粒子這兩種粒子的理論中。但到了今天，我們發現這其實並不準確。當你們意識到非生命粒子和生命粒子其實都是由同一種原質粒子組成的不同形態，而微粒子其實分爲原質粒子和精神粒子的時候，那你們就會認識到意識的獨立存在，就會發現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