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昱銘的表情讓齊紹駿讀不太清,他知道自己這問題問得實在沒水平。
也不指望對方能給自己個完整答案,在宋昱銘開口前齊紹駿便擺了擺手表示他自己的事情不會再折騰對方,畢竟自己被冤枉入獄那段時間,宋昱銘沒少跟着受罪。
之後兩人又閒扯了一會兒,最終宋昱銘回了書房,齊紹駿瞅了眼放在單人沙發上宋昱銘幫他收拾好的個人物品,走過去翻開包看了看。
裡面有自己入獄前的一些簡單隨身物品,齊紹駿找出自己那已經有些掉皮的錢包,翻了翻裡面內容,除了重要證件,現金不足三十,銀|行|卡總共三張。
另外自己十幾年前那個脫離時代的破手機已經被貼心的宋昱銘充好了電。
眉梢挑了挑,齊紹駿感到暖意的同時側目瞅着錢包裡的銀|行|卡心下升騰起一抹好奇——
他已經完全記不得入獄前這銀|行|卡里的狀況,網銀登錄密碼也忘得一乾二淨。
想用社交軟件把晚上那頓飯錢轉給宋昱銘,但他操蛋地發現自己連自己曾經最熟悉的社交軟件登錄密碼都不記得。
擡頭瞄了眼黑漆漆的窗外,他知道已經零點後,這會兒出去取錢不安全不說也沒必要。但齊紹駿莫名有種緊迫感,畢竟寄人籬下,雖然宋昱銘是他哥們兒,但親兄弟還明算帳,他打算取完錢趕在次日宋昱銘上班前至少先把晚上對方幫他付的那飯錢還了。
他知道自己當時壓根沒悠着吃,一晚上讓對方燒了不少錢。
也沒跟宋昱銘打招呼,齊紹駿拿了錢包就下來開始找街道邊的ATM機。
溜達了兩個街區看到一個ATM取款間,齊紹駿想到還在書房的宋昱銘,先去夜市幫對方買了點宵夜,隨後轉身往先前的取款間邁去。
從人行道穿過馬路,齊紹駿正感受着久違的新鮮夜風,身後忽的傳來一陣頗爲緊促的步履聲。
身後人急匆匆地小跑,沒注意便撞了一下齊紹駿,害得他剛買的夜宵砸在地上。
好在塑料袋系的緊,裡面盒子也幸運地端端正正墜地,沒把湯汁灑出來。
皺了下眉,齊紹駿剛要彎腰撿卻再次跟之前回身的男人撞了下額頭。
“呃、對不起對不起!”來人的聲線滿是歉意,他迅速蹲到齊紹駿身前,幫對方把夜宵拎起來遞到他手裡,“趕時間沒看路——”
言畢,他擡頭,剛巧撞上齊紹駿視線。
“沒事。”隨口說了一句,齊紹駿剛要轉開視線,卻忽的皺了下眉。
來人顯然也滯了一下,緊接着臉上便是那種從茫然到認清的表情。
兩個男人都用一種頗爲複雜的眼光重新審視對方,直到兩秒後齊紹駿先開口,對面男人才反應過來。
“文秋?”似乎是有些意外兩人以這種方式重逢,齊紹駿眸中掩飾不住地流瀉出一絲喜悅。
顯然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葉文秋看着面容變化巨大的齊紹駿,剋制不住地吞嚥了一下,卻沒再回應。
零點後的馬路上車輛稀少,但兩人站在馬路中央的人行道上終究還是擋了車道。
幾秒後一輛車子安靜地從他倆身邊駛過,司機還貼心地放慢速度提醒兩人別大晚上在馬路正中間聊天。
步履有些踉蹌地退到馬路邊,葉文秋臉上仍然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齊紹駿跟上對方,沒過一會兒便聽到那個男人用一種猶豫的口吻開口:“你——出獄了?什麼時候?……”
“今天剛出來。”齊紹駿苦笑了一下,朝葉文秋點了點頭。
似乎仍然不願接受這個事實,葉文秋臉部肌肉十分僵硬,嘴角升起一個別扭的角度:“是麼。”
齊紹駿立在夜風中,看着對方的視線深邃了些。
似乎沒打算再逗留,葉文秋垂下眸不再看齊紹駿,機械性地點了點頭,敷衍道:“挺好。”目光遊移着,他側頭看着自己先前要趕去的方向,“那你忙,我先走了。”
“文秋。”見對方徑直要走,齊紹駿本能地伸手扯了對方一下。
然而指尖剛攥住葉文秋手腕,對方卻像是甩掉蛆蟲般擰眉抖開他的束縛,縮了一邊肩膀。
看着對方那個敏感的樣子,齊紹駿臉上立刻浮現一抹苦澀。
沉默半晌,他疲憊地開口:“你到現在還覺得那事兒是我做的?”
葉文秋把臉埋得更深了些。
片刻後,他用一種小心翼翼的表情重新瞄了齊紹駿一眼,開口:“我怎麼想的現在一點都不重要。”說完,似乎又想起什麼,他動了下身體,補充,“你以後在大街上遇見我就當不認識我。”
“文秋,你——”
“我不想見你,也不想跟你說話。”
言畢,葉文秋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再次快步向他先前的方向邁去。
那句“我不想見你,也不想跟你說話”戳得齊紹駿左胸隱痛,他立在馬路上目送葉文秋遠去,但也沒再追上去的意思。
想到自己入獄前跟對方各種角度的解釋換來的只是對方的痛楚,齊紹駿忽的意識到有些東西實在是無力迴天。
心情沉鬱地在馬路邊又站了好一會兒,直到夜風的冷意刺得齊紹駿太陽穴隱痛,他才轉身腳步沉重地朝不遠處的取款間邁。
機械地取了錢,齊紹駿拎着夜宵還沒轉身就感到左部腰側一陣劇烈刺痛,隨後就是自己腦門撞上ATM機的悶響聲。
倒地後,齊紹駿才意識到自己被人從後方襲擊。
腰側血液涌上地面時,他還有種不實感,視野中只有先前好不容易保留的夜宵跟他一起可憐兮兮地躺在地上。
只不過這次沒那麼幸運,夜宵盒歪倒,裡面的湯汁全部涌出,順着塑料袋縫隙向外蔓延,很快跟他的血液混在一起。
閉眼前,齊紹駿還在想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宋昱銘這頓夜宵算是泡湯了。
齊紹駿恢復意識的時候莫名有種鬼壓牀的錯覺。
意識已然清醒,但四肢卻始終無法動彈,以前還是學生時代時,齊紹駿午睡經常出現這種狀況,他記得當時的自己上網查相關資料明白這種症狀叫“睡眠癱瘓症”,運動神經和意識暫時脫節,有效的解決方法之一是可以先嚐試活動眼球,以喚醒還在沉睡中的運動神經。
不知道具體情況,只隱約記得自己在ATM取款間遭人襲擊,齊紹駿判斷現在的自己很可能在醫院。
但嘗試了半天活動四肢無果,他訝然地發現這次他連活動眼球的力量都用不上。
那一瞬間有幾秒的驚悚感竄入腦海——
自己是不是已經成了植物人。
但考慮到昏迷前的自己傷勢應該並不致命,且現在的自己很明顯不是腦死亡症狀,齊紹駿又稍稍放下心來。
他意識到自己能清楚地聽到身體不遠處監控自己心跳的醫療器械發出的穩定“滴滴”聲。
幾乎帶了些自嘲意味,齊紹駿忖度:
【齊紹駿你特麼是真行,隨便出去溜達一圈能進監獄,隨便買個夜宵也能遭襲擊,厄運是讓你承包了吧。】
“呃……”
然而這段思緒剛冒出腦海,齊紹駿忽的聽到自己嗓子眼冒出一段嘶啞聲音。
驚訝地集中精力,齊紹駿確信自己沒有嘗試發聲。
等待片刻他以爲自己在昏迷中產生幻覺,猜測也許他現在所在的病房裡還有其他人的存在。
【什麼情況,爲什麼動不了?——】
“動不了?……什麼……動不了?”
這次,齊紹駿能感到自己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那句迷迷糊糊的迴應是自己的聲音,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喉結的遊動,但此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句話不是他本人說的。
瞬間停滯了一切思緒,齊紹駿認真傾聽着。
就這麼把自己扔在沉寂中煎熬了一會兒,他忍不住腹誹:
【呵,難不成一次取款被打劫就弄出個雙重人格?】
“你……等下……好吵。”
自己的脣就那麼動起來,冒出一句並非他本人控制的言語,齊紹駿儼然要崩潰。
他努力平靜着情緒,但那種激盪感讓他在數秒內無論如何都平息不了。
此刻,齊紹駿有種驚恐的認知——
他本人的真實意識似乎只能存在於腦海,現在自己的軀體像是被什麼外星生物附身般不屬於自己控制。
【到底什麼情況?】
“什麼情況?我也想知道什麼情況。”
【你是誰?】
“這我的身體,你又是誰?”
【齊紹駿。】
齊紹駿想到以前看到的多重人格電影,但他一直認爲那種東西只存在於科幻片裡。
“齊紹駿?”那個在空間裡的聲音無奈地嗤笑一聲,道,“這是你取的名字?”
到這個地步,齊紹駿感覺自己不得不開始考慮幻覺問題,於是他告誡自己:【創傷造成的幻覺可能,再休息會兒,應該是做夢。】
“大老爺們兒倒是挺會自我安慰的。”現實空間裡的聲線笑。
【你到底是誰?】
“任恆淵。這我身體明白麼。”
【你頂多是我的人格衍生。】
“我發現你想象力很豐富麼,‘齊紹駿’。”空間裡的聲音開口。
齊紹駿忽的感到四肢自己動了起來,緊接着眼睛也被什麼力量撐開。
他看到什麼人控制着他的身體,正費力地轉頭打量四周。
“這是——什麼地方?”
藉着任恆淵的視野角度,齊紹駿感覺自己現在倒像是那個附着在別人身上的幽魂。
【是醫院。】
“醫院?”任恆淵側頭看着自己正在輸液的手臂,“——這開玩笑麼?”言畢,齊紹駿眼睜睜看着任恆淵控制着他的胳膊將他手背上的吊針拔掉。
【喂!】
“都什麼年代了還往人身上扎針輸液。”任恆淵聲線沉下來,“你當是21世紀麼。”
聞聲,齊紹駿忽的有些不知該怎麼迴應。
他斟酌了一下,重新活動思緒:【沒錯,是21世紀。】
“嗯?”任恆淵搖頭,“你搞笑麼?21世紀?這要是21世紀,那我根本——”話說了一半,任恆淵扭頭瞥見了牀頭櫃上一面立起的圓面鏡。
齊紹駿也能借着對方視野,清晰地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
“……”愣了大概十秒,任恆淵慢慢從牀上打起來,伸手探上面頰一點點揉搓,“我臉怎麼……?”
【你是說我的臉吧。】齊紹駿語氣很無奈。
似乎這時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這個來自2718年的男人站在鏡子前仔細端詳了許久,才慢慢冷靜下來。
片刻,齊紹駿聽到對方緩慢而綿長的聲線:“你再說一次,現在是什麼世紀?”
聞言,齊紹駿幾乎要發出一聲嘆笑。
片刻,他堅定而穩然地表示:
【21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