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紹駿都沒聽到任恆淵後面那句話便失去了意識。
當他再次醒來時,耳畔是一個男人頗爲低沉的呼喊聲。
最開始他都沒反應過來那嗓音是在跟自己講話,迷迷糊糊過了遍邏輯他才遲鈍地意識到那男人正有些焦躁地用耳語小聲喊:“恆淵,你沒事麼?醒醒……”
撐開眼眸時,一張明晃晃的臉就戳在自己面前,齊紹駿直接顫了下身體,眉梢立刻狠狠蹙起。
然而看到他睜眼的男人顯然比他激動,那臉上的擔憂轉瞬間變成欣喜,似乎還有些不相信地確認了一下:“恆淵?”
剛甦醒的齊紹駿連視線焦點都還沒調整好便忽地感到肩膀一陣緊緻。
驚訝地反應了一下,他才發現眼前這陌生男人毫不猶豫地撲到自己身上,將他躺在牀上的身軀牢牢擁住。
脣角因爲愕然而半張,齊紹駿瞬間清醒過來,視線也聚了焦,隨後便看到頭頂上方飛在天花板附近的一個正睜着“大眼”看自己的圓滾滾……機器人、呃,球。
目瞪口呆地和那機器球對視了一會兒,對方用一種有點呆萌的童音開口:“主人,你醒啦。”
“恆淵。”摟着齊紹駿的男人終於撐起身體,視線灼然地看着他,“你可算醒了。”
瞅着那個按住自己肩膀的男人,齊紹駿儼然不知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這傢伙留着寸頭,眉頭和耳畔都打着裝飾環,眼角畫着淡淡的淺紫色眼影,脣色還算正常,但光從外表判斷,大概也就是個20出頭的年輕人。
——跟任恆淵年齡挺像。
對,任恆淵。
齊紹駿這纔想起那個28世紀男人的事情,緊接着便一語不置地慢慢從牀上撐起。
直到完成這個動作,他才意識到一件事情——自己已經可以成功控制軀體。
所以……身體的控制權,對方轉給他了?
疑惑在腦海打轉,齊紹駿低頭查看自己手腕,卻忽地看到自己左手腕間有一道像手鍊一樣的紋身,遠遠看上去像是幾條錯綜交錯的藤蔓。
皺着眉,他觀察了一會兒,忍不住伸手探向左腕摩挲。
也是在那個瞬間,他看到自己胳膊被某種漆黑色的緊身衣料包裹,小臂上發達的纖長肌肉相當鮮明地凸顯出來。
坐在自己身邊的男人還在又驚又喜地跟他說什麼,但齊紹駿一句話沒聽進去。
他沉浸在自己混亂的思緒中幾秒鐘,隨後衝在自己面前嘰嘰喳喳的男人伸了個食指,表情肅然地沉穩道:“你先等下。”
坐在他面前的男人瞬間噤聲,似乎沒意識到齊紹駿會是這個反應。
慢慢起身下牀,齊紹駿看到牀頭對面就是一面頗大的落地鏡。
皺着眉,他看着自己那罩住全身的漆黑緊身衣,突然想到深海潛水員。
只不過——雖然這衣服過於彰顯體貌特徵,但不得不說——
這身材比例相當完美。
是的。
可以用“完美”來形容。
至於鏡子中那張陌生的臉,齊紹駿不用猜也知道是誰的。
不過尚未等他確認,那個久違的聲線終於在腦海響起:【怎麼大叔,看入迷了?】
齊紹駿不想給那個臭小子這種輕易的口頭滿足感,但他微微彎起的脣角出賣了他此刻的心緒。
任恆淵瞅着鏡面中的自己,逗齊紹駿道:【重新恢復青春活力,是不是很爽?】
齊紹駿活動了一下四肢,雖然不太想承認,但那充盈軀體的力量感讓他不得不在心下萬般感慨。
鏡面中任恆淵的臉不算白皙,用21世紀的話語形容,就是偏小麥色的皮膚。
即便沒法接受對方那讓人匪夷所思的非典型髒辮造型,但齊紹駿不得不承認,對方那張臉完美地彌補了頭頂的不和諧。
齊紹駿不知該如何形容這小子的長相,但他首先在腦海裡對長相出衆的人勾勒的是這麼幾種感知——
有些人的面相,若用筆在畫布上渲染,展現的是一種淺色調,沒有筆鋒的顯著起落,平平淡淡,給人一種清雅感;而有些人留下的畫面濃墨重彩,極度張揚,給人一種驚豔的窒息感;還有些人則是一種犀利的鮮明色調,雖然不甚張揚,卻筆鋒遒勁,直戳人心,後勁無窮。
這三種人齊紹駿都見過。
曾經的葉文秋是第一種,先前賽場上的7號是第二種。
眼前的任恆淵便是名副其實的最後一類,那種說不出的“犀利”感,戳得人一時半會兒挪不開眼眸。
當然,齊紹駿絕對不會在這小子面前承認自己對他外貌的欣賞,免得對方那點自戀心態再極具膨脹。
在鏡子前沒站一會兒,齊紹駿剛要轉身,卻忽的意識到自己胳膊被什麼人迅速拉起,片刻後,他錯愕感到自己脣角一溼。
還不是蜻蜓點水的吻,是那種霸道攪纏型的侵略性噬吻。
當即被那力道推上鏡面,齊紹駿壓根沒站穩,只能失控地聽着自己後腦和鏡面接觸發出的鈍響,一邊擔心鏡面碎裂,一邊費力地想推開撲上來的侵略者。
似乎是感知到他的牴觸,來人變本加厲,下一秒竟伸手順着他腰際摸向某處敏感部位。
齊紹駿一向十分傳統,雖然先前跟葉文秋同居了很久,但實質性做到最後一步的肢體關係並未真正發生。
面前男人這一頓“強取豪奪”式的吻讓齊紹駿瞬間有些招架不住,他條件反射地便牢牢按住對方那扣住他要害的手,頗爲蠻力地推開,用一種明顯的拒絕表情看着對面眼神迷離的男人。
又強力嘗試了幾次按住齊紹駿全數失敗,對面男人的熱情迅速降溫,臉上表情也漸轉難看。
乾澀地扯着對方手腕,齊紹駿都不知此刻該說些什麼,他不確定此人跟任恆淵的關係,所以沒認真掙扎,但也沒放鬆警惕,這混雜矛盾情緒的動作一直堅持到對面男人自己訕訕撤開手才作罷。
齊紹駿表情複雜地看着對方,同時十分期待腦海任恆淵能跟自己解釋一下對面男人的身份,但他認真聽了一陣子,卻始終沒有得到任恆淵的迴應,只有一陣不算明顯的嘆息聲。
那留着紫色眼影的男人用一種稍顯苦澀的表情看着齊紹駿,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我真是……自作多情。”
齊紹駿尷尬地看着對方,知道如果此刻自己開口,只會進一步攪亂任恆淵的人際關係。
對面男人似乎爲自己先前的行爲感到羞恥,他面頰還有些潮紅殘留,但眼眸卻痛苦地轉向一邊。
整個空間被令人難耐的沉默填充。
齊紹駿看着對面男人的表情,雖然不認識對方,卻也有種莫名的無奈感。
安靜立在原地,他以爲對面男人會燒起怒意,但對方只是嗤笑了一聲,閉上眼搖了搖頭:“我就說麼,像你這樣的人,怎麼會看上我。”
聽到這兒,齊紹駿表情凝重了些,但也大致推測出對方和任恆淵之間的關係。
說完,那男人有些賭氣般冷着臉走到齊紹駿先前躺過的牀邊,伸手拿走牀頭邊一個像遙控鑰匙的方形物品,反身便朝齊紹駿身側那面牆一指。
幾秒後,隨着一聲巨響,齊紹駿愕然地看到那牆慢慢外翻,變成像對外車庫般的出行通道。
一陣勁風吹來,齊紹駿本能地眯起眼眸,但下一秒他卻看到那個男人突然從他身後加速跑動,縱身躍出了那通道——
外牆下便是騰空的多層交通平面,齊紹駿抽吸一聲,下意識衝到那通道外延,剋制着迅速襲上的恐高感,他抓着牆邊冒出的扶手,眼睜睜看着那墜落的男人先前拿走的遙控裝置轉瞬間變成一輛空中便利摩托,齊紹駿無言地目送對方遠去,順便觀察了一下室外的佈景。
果然,跟任恆淵形容的無差,這邊是多層立體的交通平面。
眼花繚亂的空中車流讓齊紹駿佇立了很久,他能看到車流整齊地挪動着,某些想跨平面行駛的車輛需要經過某些中轉樞紐才能上升或下降一個平面。
視野中時不時有飛行出租和運輸飛車經過,齊紹駿驚訝地觀察着,半天沒想起來這邊還有個男人跟他卡在同一個身體裡。
半晌,當他聽到任恆淵那句【把門關上吧,有點冷】,纔回過神來。
在那所謂的“門”邊猶豫了一下,齊紹駿觀察着那擡起的牆面,一時不知該怎麼“關”,直到任恆淵指示對方退後兩步,簡單說句“Sims關門”就好。
看着那巨大牆面一點點恢復原狀,齊紹駿這才意識到該跟任恆淵討論一下眼前情況。
先放着之前的紫色眼影男人不講,齊紹駿和任恆淵交流了一下來到28世紀的感想,任恆淵苦笑着表示本以爲兩人會在21世紀留一段時日,但沒想到居然這麼快就回到了老巢。
“說實在的。”齊紹駿擡眼看着在自己面前晃悠的那個圓滾滾機器球,衝任恆淵道,“我到現在還覺得自己可能只是做了個夢。”
【是麼。】任恆淵一聲淺笑,【如果這是個夢,解釋這些事情確實就簡單些。】嘗試挪動手臂卻無力,任恆淵咂嘴,繼續道,【我以爲只要回了28世紀就能自由,不過顯然老天開的玩笑還沒結束。】頓了頓,他說,【我現在有點理解你當時控制不了身體的那種感覺了。】
垂眸一笑,齊紹駿並未答話。
“主人。”正當兩人陷入一陣沉默,先前的機器球慢慢降落到和齊紹駿視線齊平的方位,用那稚嫩的機械音繼續開口,“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還沒向你彙報。”
瞅着對面眼眸一閃一閃的機械,齊紹駿有點無奈地小聲詢問:“這個——”
【他是我的管家機器人,名叫艾普斯,我不常在家,所以屋子裡的瑣事基本都是讓他處理。】
“他說有重要的事。”
【估計是賽場那邊的事情。】任恆淵疲憊一嘆,【讓他先等等吧,你還有什麼問題就問,我感覺你從剛纔開始就憋着想說什麼。】
關於28世紀的構造,齊紹駿十分好奇。
但想到先前失望離去的男人,齊紹駿留了一段白,先按任恆淵的意願告知艾普斯把那重要消息緩緩,隨後才向任恆淵開口詢問:“剛纔那個男人——”自己脣畔被狠狠吸住的記憶還十分鮮明,齊紹駿猶豫了一下才重新道,“是你對象?”
【不算是。】聽到這兒,任恆淵嘆了口氣,解釋道,【他是我隊上的人,一直是我哥們兒,算是很好的賽場搭檔。】
“是麼。”
【前段時間我才突然從別人口中聽說他喜歡我,而且喜歡了很久。】任恆淵的語氣不像是想解釋,但卻並沒停止,【跟他搭檔了這麼多年,我從來沒對他有過那種情緒——所以我剛知道的時候,只是裝傻。然後那傻帽就非得打破這平衡,那天——就是我穿到你身體的前一天,他跟我告白了。我沒別的選擇,只能拒絕他。】回憶着先前那男人的舉措,任恆淵長長嘆了口氣,【照這架勢,我跟他估計連朋友都沒得做。】
“主人,重要事情要彙報,非常重要!”
任恆淵還想解釋什麼,但艾普斯似乎沒有閒着的意思,一直在旁邊嘀咕,而且聲音越來越大。
齊紹駿和任恆淵聽了一會兒,只能先妥協。
【算了,你讓他說吧,看看是什麼消息。】
點頭,齊紹駿朝艾普斯發令。
“主人,十分鐘前你被朔鷹隊開除。”
【咳、】
齊紹駿感覺任恆淵整個人完全噎了一下才勉強把那句詢問擠出來。
【……什麼??】
“什、麼?”嘗試複製任恆淵的語氣,齊紹駿又向艾普斯重複了一遍。
“十分鐘前你被朔鷹隊——”
【我知道!我是問你爲什麼!】
“——開除。”
顯然任恆淵的話沒法打斷艾普斯,這讓當事人感到異常挫敗。
“爲什麼?”平靜着情緒,齊紹駿能聽出來這消息在任恆淵那兒的重要性,“因爲什麼?被誰開除?”
“你被小組隊員集體投票開除。”
【不可能。我是隊長,今年的全國風摩賽我們打頭陣,沒我他們玩不轉,不可能直接踢了我。】
“什麼理由?”齊紹駿倒是很冷靜地幫任恆淵找原因。
“理由不清楚。”艾普斯很誠實。
【就算要開除我也得是全隊全票通過——】任恆淵皺眉,【朱澄明跟我是風摩搭檔,他不可能……】
“大概十分鐘前朱先生才投的最後一票。”艾普斯陳述,“全隊同意你被開除。”
“朱澄明?”齊紹駿皺了下眉,“——這人難道是……”
【……】
似乎對這消息感到不可思議,但冷靜了幾秒,任恆淵想到十幾分鍾前發生的事情,脣角忽的滑過挫敗一笑。
【對,你沒猜錯,就是剛纔強吻你的那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