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整個對話陷入一種詭異的氛圍，高雲娜一直低着頭沒敢再看齊紹駿，而齊紹駿也側着臉不知該說些什麼來填補這難耐的沉默。
於是，最終愣是尬聊寒暄了幾句，齊紹駿跟任恆淵從高雲娜處告辭，兩人一直沉默着走到層級中轉站附近。
“你這個親戚——感覺挺厲害麼。”齊紹駿知道自己是沒話找話。
【她是個書呆子，研究這些亂七八糟的理論，紙上談兵起來頭頭是道。】任恆淵嘆了口氣，【要真能實現的話，我再敬她不遲。】
“所以她那個意思是——”齊紹駿思緒拐了一下高雲娜最後的提議又立刻正了正頭顱，“——我們……要在高速狀況下，搞點刺激的事情？”
【乾脆去參加一次非法風摩賽，】任恆淵倒是有想法，【速度和激情都有了。】
“……”齊紹駿尷尬一笑。
又等了一陣子，他開口：“所以下一站是哪兒？”
任恆淵道：【現在幾點？】
齊紹駿：“快中午十二點。”
【行，那先吃個飯，然後去DPA報道。】
齊紹駿本想直接從層級中轉站往上走，任恆淵卻直接阻止了他，表示要吃飯的話可以先在底層選些餐廳，因爲這裡碰到使用真人作爲廚師和服務生的飯店機率比較大，他們可以趁機物色一下將來可能作爲他們隊上後勤廚師的候選人。
順了任恆淵意，齊紹駿徒步在那破舊街道邊挨個兒尋找餐廳，他們先是尋找外觀還算乾淨的地點，但遇到幾家掛着“Closed”提示的店，他們便稍微將範圍放廣了些。
大概半小時後，他們終究在一家頗爲簡陋且看着有些骯髒的飯店前駐步。
兩人雖然都有些猶豫，但齊紹駿還是硬着頭皮進去了。
如他們所料，這裡用餐的人背景相當混雜，有衣着極其簡陋躬身縮在一邊埋頭狂吃的流浪人，有看上去像是毒癮發作時不時顫兩顫的病人，還有些打扮極其妖豔一看就知道是什麼職業的女人懶洋洋地邊抽菸邊用餐——
於是當齊紹駿這穿着體面的傢伙邁入餐館時成功吸引了周遭一水人的注意力。
對於這幫人頗爲灼熱的視線，齊紹駿感到相當不自在。
他擠過那擁擠的小桌，在離廚房頗近的一處單人桌落座，沒等多久，便有個看上去十分羸弱的白淨服務生過來招呼他們。
瞅着那難得穿着得體的服務生，齊紹駿禮貌地跟對方點餐，隨後開始漫長的等待。
半小時過去了，餐還沒上，齊紹駿想催一催卻找不到服務生。
皺眉從椅子上起身，他帶着任恆淵試探性地繞到廚房後門卻聽到一陣頗爲刺耳的“呼哧”聲。
驚訝地睜大眼，齊紹駿站在後門口，注意到先前的服務生正縮着肩膀被一個戴着白色廚帽（其實在齊紹駿他們看來，油水已經將那帽子浸染成了黃色）的男人惡狠狠地用皮鞭抽。
當即，那路見不平的心思便飛起，齊紹駿跨步上前，進了後廚嘗試阻止那大廚卻被對方用一頓污言穢語侮辱了一通。
服務生躬着背沒吭聲，只是隨便囑咐了他們一句不要多管閒事。
而這個節骨眼上，齊紹駿向那廚師詢問了抽打服務生的緣由，廚師沒好氣地表示這服務生喜歡自己往客人飯菜裡亂加自制的調料，簡直就是胡鬧。
服務生在大廚面前沒爭辯什麼，但對方轉身離開後，他卻垂着眸嗤笑一聲，像是自言自語般咬牙道：“亂加調料？如果不加那些東西，這些菜的味道會比清水煮菜根還難吃。”
聽對方十分決絕的話，齊紹駿仔細觀察起這服務生，意識到這是個面容十分清秀，看上去似乎比任恆淵年齡還小的男人。
勾了下脣，齊紹駿點頭向對方詢問：“你會做飯麼。”
服務生聽到齊紹駿這麼詢問，終究擡頭正眼看向對方，皺眉道：“——會。”
“我點的飯，你加過你自制的調料了？”齊紹駿語氣中沒有惱意，只是溫和地開口。
任恆淵不知對方意圖，只是安靜地聽對方詢問服務生。
猶豫了一下，雖然有些尷尬，但服務生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齊紹駿詢問。
服務生似乎在斟酌要不要跟這萍水相逢的顧客有進一步交流，他沉默了一會兒，纔開口：“何歸嘯。”
“你好小何。”齊紹駿點了點頭，“我那碗飯，能快些麼。”脣角勾笑，齊紹駿似乎是要安慰他，“嚐嚐你加調料後的味道。”
“抱歉。”何歸嘯無奈道，“剛纔我們廚子已經把那飯倒了新做——因爲我加了東西，他不願意把那個拿給你吃。”
“好。”齊紹駿倒也沒異議，“這樣，等下他上了菜，我先嚐嘗你們主廚本人的手藝，然後再嚐嚐你加你自制調料後的味道，如何？如果你加料後沒他原先的好吃，我就多給他點小費；如果你加料後飯菜比原先的好——”
任恆淵與何歸嘯都以爲齊紹駿準備說“那就多給你點小費”之類的話。
然而對方後一句，讓剩下的兩個男人都十分意外。
“——我倒是有個提議。”齊紹駿一臉淡定。
“……”何歸嘯滿臉問號。
任恆淵也反應了一下，但他意識到齊紹駿的意思，忍不住出聲提醒：【呃，大叔，你確定麼。】
沒有回答任恆淵，齊紹駿只是微笑着與何歸嘯對視，簡單跟何歸嘯解釋了他們組風摩隊可能需要流動廚師這種成員，最後道：“如果你感興趣的話，可以找我，你不需要急着回答。”頓了頓，齊紹駿擡頭看着這衛生標準堪憂的後廚環境，聳肩，“當然，如果你更喜歡在這邊工作，那我也不勉強你。”
“先生，你說這些話，我先謝謝你。”何歸嘯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但我記事起就在這兒生活了，如果你覺得剛纔的事兒你沒法接受，我只能說抱歉。”視線轉向齊紹駿身上的衣服，何歸嘯道，“你生活環境肯定比這兒好，沒見過這些也很正常——這個Offer，謝了，但這是我家，我不會走。”言畢，何歸嘯衝齊紹駿點了點頭，道，“如果你還有興趣嘗我加了自制調料的菜，我很樂意幫忙，但其他的，抱歉我只能拒絕了。”
說完，何歸嘯禮貌地擡手朝廚房後門比劃了一下，那動作是送他們到前廳的意思。
能明白對方給出這樣答案的初衷，齊紹駿臉上的笑意稍稍消散了些，隨後理解地點了點頭，便回到先前桌邊落座。
任恆淵在他腦海嘆笑了一聲，調侃道：【大叔，你還真把自己當伯樂了。】
沒回應，齊紹駿垂眸看着餐桌上的餐盤，表情有些凝重。
【就算你是伯樂，他是千里馬，你打算怎麼，直接帶他走？】任恆淵說，【我剛纔說‘物色’人選，不是讓你直接跟人家坦白。咱現在八字還沒一撇，駕照都變成非法的了，真組隊的日子得往後拖拖，不然怎麼，你讓人跟咱喝西北風去？再說，會自制調料不代表飯菜手藝就行，選擇不能太魯莽。】
“我還要你來教訓我了，嗯？臭小子？”
笑了笑，任恆淵輕鬆道：【我只是發表個人意見。】
齊紹駿和任恆淵又等了大概十五分鐘，先前點的飯菜才上。
如齊紹駿之前交代的，他先嚐了主廚的菜又嚐了小何加自制調料後的菜味道，情況是——
何歸嘯的努力確實讓菜的味道有了明顯改變，但遺憾的是，齊紹駿和任恆淵認爲這水平也並沒到令人驚豔的程度。
臨走還是給了何歸嘯不少小費，齊紹駿出門，看着這叫“破地方”的小飯店，無奈笑了笑。
【可惜了。】任恆淵評價，【如果光研究個調料就這麼執着，如果他有朝一日能掌勺的話，說不定可以更出色。】
“等把你這些事情都搞定了，組隊的時候，我還是認爲可以考慮一下這孩子。”
【爲什麼？】任恆淵早就明白了理由，卻還是笑着問。
“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纔可能從本心上想要做好。”齊紹駿沉緩道，“無論有沒有天賦，有沒有訓練基礎，就那份熱情，也抵得過被迫做這些事情的人一半的努力。”
【……】聽了這話，任恆淵之前的玩笑意味一點點消散。
齊紹駿等了一會兒見對方沒回應，聳肩道：“怎麼了小子，又有什麼‘個人意見’要發表？”
【好。】沒頭沒尾，任恆淵很乾脆地來了一句。
“好？什麼‘好’？”
【我同意。】任恆淵宣佈，【將來組隊，要把這傢伙拐到隊上做飯。】
出了最低交通層，齊紹駿和任恆淵直奔DPA。
抵達目的地時已經快下午4點，齊紹駿意識到他這十幾年牢內付出的苦力都沒這一天爬層級中轉站來得要命。
尤其是DPA還在接近頂層的交通平面，齊紹駿感覺就算是任恆淵這肌肉發達的雙腿，也沒法承擔如此巨大的活動量。
最終在任恆淵指引下，齊紹駿進了DPA那外型詭異的建築，來到前臺登記時，那留着暗紅色長髮化着淡妝的女接待面無表情地擡眸看了齊紹駿一眼。
片刻，她纖細的眉梢蹙起，鮮紅的脣微微痙攣了一下，纔不解道：“你是來接人的？”
“不是。”齊紹駿坦白，“入學。”
接下來女接待臉上的表情相當精彩，齊紹駿以爲對方撞了鬼。
“你？入學？”
【我就說麼，我這個年齡還來DPA報道的，不是弱智就是經常出事故的。】任恆淵挫敗道。
“是。”齊紹駿忽略那女接待一點點浮現出的偏見目光。
接下來沒再說什麼，女接待只是低頭在面前桌面的觸摸屏上搗鼓了一番，緊接着齊紹駿感覺自己左邊忽的有一層激光從他頭頂一直掃描到肩膀，幾秒後，那女接待從身側的儀器抽出一張已經印好任恆淵個人照片的磁卡，簡短道：“你先去等候大廳，班級分配宿舍地點相關的，有什麼問題問那邊的智能人就好。”
齊紹駿拿着那磁卡，仔細觀察了一下，不解地皺眉。
【這邊的學生卡。】瞅着那銀色的卡面，任恆淵苦笑，【幾年過去了，形式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也不知現在是什麼心情，齊紹駿瞄着那卡面，哭笑不得地想着自己的學生時代在十幾年前就慘烈結束了，現在突然讓他重返“校園”，他還真有些措手不及。
聽從那女接待的指示，齊紹駿帶着任恆淵來到前方等候廳。
在他研究那學生卡的各項功能時，他注意到那不小的廳室裡還有其他剛入DPA的學生。
光從外表上看，這些孩子是十六七歲的模樣，充滿活力和熱情，任恆淵的外型雖然也就二十出頭，但站在這幫孩子中間，齊紹駿還是有種自己已然幾百歲的挫敗感。
最終，他面色黝黑地挪到大廳一角的邊椅落座，一本正經地裝成在看牆上全息屏幕的樣子，避免和其他人有個人交流。
當然，最初只把那全息屏幕當成視線隨意的落點，但很快，齊紹駿發現自己的注意力已然完全被那屏幕上播放的內容吸引。
那屏幕里正在轉播過往C國的各大區風摩大賽，而此刻鏡頭對準的男人，齊紹駿相當意外——
騎着黑色風摩，穿着黑色緊身服，戴着烏色頭盔的男人正遊刃有餘地飛躍數十對手圍成的攔截網，場下觀衆發出的激動嘶吼聲讓齊紹駿想起前不久兩人在21世紀非法賽車場的境況。
總感覺對方的隊服和動作讓齊紹駿十分眼熟，他無意識地便慢慢從休息椅上起身，盯着那屏幕，似乎想確定自己想法。
但還沒得出結論，腦海任恆淵便爽快道：【沒錯，那個是我。】
這話話音方落，齊紹駿忽然注意到站在自己身邊的一個孩子正面容驚訝地看着他。
對方一會兒看看那全息屏幕上瀟灑翻騰的馳風手一會兒又看看頂着任恆淵面孔的齊紹駿。
半晌，他咬了咬脣，控制着嗓音的顫動，在離齊紹駿還有好幾步時便忍不住開口：“你、你是……”
任恆淵顯然也注意到了那孩子，語氣隱藏着意外：【唷？這都能被發現。】
“——你、你是朔鷹隊隊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