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那頗爲得意而自信的女聲, 樑喬和威爾森下意識對望了一眼,臉上同時閃過一絲不妙。
然而尚未等兩人反應過來,天空中傳來的巨大飛行器聲響便讓兩人意識到先前的猜測並不是臆想。
“喂!”站在飛行器上看不清下方情況的高雲娜只瞄見那地中海男人光溜溜的發頂, 於是開口便高喊, “你這個不要臉的臭禿驢!你們能不能穿越還得本姑娘說的算知道麼!”
樑喬沒再理會高雲娜的話, 只是低頭手忙腳亂地搗鼓着那操控板。
躺在地上的任恆淵身上的繩索已經陷入皮肉將近一釐米, 此刻只能勉強動着腦袋轉向高雲娜方向。
幾秒後, 他看到那巨型飛行器從高空緩慢靠近,耳畔響起此起彼伏的一片槍擊聲。
埃薩基地的大部分成員被後方新趕到的世警後援隊驚到,立刻開槍回擊, 威爾森倒是很知趣地沒跑,視死如歸地站在高臺上, 完全沒有躲閃的意思。
樑喬身手靈巧地躲到那圓柱池後, 成功避開了不少正面槍彈。
任恆淵躺在地上拼死撐着殘存的理智, 直到他聽到一陣迅速的腳步聲在他身側響起,隨後什麼人小心翼翼地將他身軀半扶起, 並掏出個紅色的盤狀物,指尖點了上面的按鈕。
瞬間,渾身泛起一陣更劇烈的痛楚,任恆淵忍不住慘叫出聲,但很快他意識到那先前如章魚般攀着自己的割裂繩索迅速褪去。
地面上肆虐的血流如血池般慘不忍睹, 那摟着自己的人一動不動, 只是徑直坐在血泊中, 在他身後給他當個結實的靠山。
疲憊地任對方攬着自己, 任恆淵睜眼想看清抱住他的身影是誰, 無奈對方背光,他動作的幅度又有限, 始終沒法辨識出對方面孔。
只能像是個癱瘓人一般坐在高臺中央,任對方抱着自己,任恆淵定睛看着在自己面前跑來跑去的幾個身影,瞬間訝異地撐大眼眸——
那個穿着風契隊服的男人雖然背對着他,但光看對方背脊線條,任恆淵也能看出來對方正是——
祁風本尊。
祁風身側還有幾個穿着風契隊服的男人堵在他們面前,一邊用警盾抵擋來自埃薩的攻擊一邊舉槍進攻;不遠處的電流柱下方,高雲娜正和幾個掩護她的世警隊員救助被俘虜的臨淵駿隊員;視線往旁邊移動了幾寸,那幾個人的背影任恆淵感到很熟悉,但辨識了許久他也沒能想起是誰,直到那幾人紛紛轉過臉,任恆淵才忽的感到胸口一陣酸意徑直涌上——
那是以Rosen爲首的穿着老朔鷹隊服的一幫人衆。
“怎麼會……?”虛弱地喃喃出聲,任恆淵想動一動肩膀,無奈渾身劇痛讓他忍不住一陣抽吸。
“現在別講話。”給他當靠背的男人淺聲開口,隨後順手探上他面頰溫柔地幫他擦去面容上黏膩的血漬。
聽到對方聲線,感受着對方動作,任恆淵一怔,心臟狠狠一撞。
那是個陌生的聲線,對方的動作也沒有任何特殊之處,但不知爲何,他即刻感到一股子相當熟悉的情緒衝上腦殼——
屏息躺在身後人懷裡,他感受着對方胸口因爲呼吸的一起一伏。
就那麼挺了好一會兒,他重新閉上眼,任耳畔交雜的聲線逐漸遠去,脣角卻浮起一抹帶着苦澀的笑意。
失去意識前,他聽到身前男人將他身軀裹緊了些,語調帶着痛心地喃喃着:“對不起小子,我來遲了……”
**
再次醒來時,任恆淵注意到自己躺在醫院的病牀上,旁邊的休息長椅和地面上睡倒了一大片人,有風契的,世警的,臨淵駿的,還有朔鷹的。
有個趴在自己牀邊的男人正熟睡着,任恆淵動了動胳膊,想將身軀撐起,但只動了一下,便忍不住因爲痛意抽吸出聲。
這一聲不要緊,那趴在牀邊的男人動了下肩膀,轉頭心不在焉地朝任恆淵方向望了眼,但看到任恆淵甦醒的瞬間,他眨了下眼剛要轉開視線又硬生生定在對方身上。
視野中是個陌生面孔,但任恆淵瞬間便不可控制地衝對方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溫和笑意。
那笑意如此具有感染力,以至於那趴在牀邊的男人看着他,脣角也慢慢升起一絲弧度。
“喂。”朝對方揚了揚下巴,任恆淵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對方的面孔,輕聲道,“好久不見。”
探手上前緩緩握住任恆淵手掌,對方盯着他點了點頭,淺笑着迴應了一句:“好久不見。”
靠在牆邊沉睡的克蘿拉睡眠不深,被這邊的細微對話聲影響到,她疲憊地睜了睜眼,看到任恆淵甦醒的瞬間,立刻興奮地衝到對方身邊,扯起對方一條胳膊,開懷道:“醒了!”
這一聲嚎叫頓時震醒了屋裡半數熟睡的人,一時間衆人紛紛叫醒其他還在夢鄉的可憐人,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充斥整個房間。
原先坐在高雲娜身側的祁風睜了眼,活動了下肩膀,緩步走到任恆淵身邊,看着對方那顯然還十分虛弱的面龐,調侃道:“不錯,還能醒。”
“你們——”看着面前那一張張熟悉面龐,任恆淵忽的感覺胸口一陣洶涌的情緒開始翻攪起來,“怎麼會——?”
“我們怎麼會活着?”祁風淺笑着,看着任恆淵在他眸中努力尋找着答案。
“恆淵。”正話間,任恆淵側眸朝聲源一望,忽的瞧見門口站着一個穿着警服的陌生身影。
皺眉望着那男人向自己走來,雖然認不出對方的面孔,但看着對方的走路樣子,任恆淵只辨識了兩秒,眼眶便溼潤了。
“哥……?”
走到任恆淵牀邊,任凌飛探手上前拍了下對方肩膀,苦笑了一下:“抱歉,讓你擔心了。”
“……”任恆淵眼圈早就紅了,但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半晌一句話沒冒出。
“累了就別說話了。”立在牀邊握着任恆淵手掌的齊紹駿點了點頭,順便繼續緊了緊手上力道。
“你們——”閉了眼,一行淚從眼角淌出,任恆淵搖了搖頭,扣着齊紹駿手掌的指尖幾乎要嵌入對方掌心,“簡直——”
很少看任恆淵如此脆弱的樣子,旁邊不遠處的高雲娜本來喜悅的面頰上滿滿涌上一抹歉疚。
“恆淵。”她走到他身邊,緩聲道,“這次計劃本來沒想瞞你的。”
任恆淵伸手探上她鼻稍狠狠颳了下,邊流淚邊微笑:“無所謂。”
“隊長。”克蘿拉在旁邊嘟着嘴,故意擔心道,“丟了世賽冠軍,你會責備俺們咩?”
任恆淵瞬間嗤笑出聲,更多淚水自眸間涌出。
“行了行了。”站在一側的Rosen開口,“別引你們隊長哭了。”
“解釋一下。”任恆淵伸手頗爲粗糙地蹭了下因喜悅而洶涌而上的淚,朝衆人發令,“廢話都不談,告訴我你們瞞着我的計劃就好,什麼時候就開始謀劃了?”
“瞞着你?”高雲娜道,“其實也不算是完全瞞着你。”
任恆淵瞄了眼那一臉燦笑的丫頭,挑眉道:“玩笑話不講了,正經點。”
“我說的很正經啊。”高雲娜聳肩攤手,那個裝出的無辜模樣惹得周遭衆人一陣暢笑。
“死丫頭,信不信我扁你?”任恆淵做了個抽手的兇狠動作。
“哎呀,那你來打我呀。”高雲娜徑直從任恆淵牀邊躍開兩步。
“好了。”站在高雲娜身後的祁風扶了下她肩膀,認真道,“給他解釋一下,這一路上他們沒少受苦。”
“好,那就從B計劃開始講。”高雲娜清了清嗓子。
“B計劃?”任恆淵一臉意外,“你之前不是說祁風沒B計劃?”
“是啊。”高雲娜依然是那純潔無邪的模樣,“祁風確實沒B計劃啊。”
“那你們的逃亡計劃……”任恆淵愈加困惑。
“逃亡計劃本來是本小姐的主意。”高雲娜一拍胸脯,“我說了祁風沒B計劃,可沒說我沒B計劃!”
“……”任恆淵張了下脣,反應了一下,整個人面色一暗,“所以你之前申請先退隊是……?”
“跟他們匯合啊。”高雲娜伸手拍了拍身後祁風胸口,“我和祁風在從埃薩出來前就知道他們對克隆的事情監控很嚴格,所以我們才故意讓他們記錄了一段虛假的克隆軀體信息。”
“……”
“之後我跟祁風說過,計劃執行的每一步都要假裝像是有人監聽我們一樣——”頓了頓,高雲娜攤手,“果然,埃薩在隊裡安了監聽器,監視我們一舉一動。”
任恆淵納悶地看着那說得眉飛色舞的小妞,道:“那你們當時……?”
“你是說祁風和齊紹駿的新身體麼?埃薩的人在注意到我們的偷運程序後就開始重點監控我們動了手腳的那個克隆池,然後我趁着幫他們修改穿越儀器參數的時候在他們的主系統安插了一些很容易被檢測到的病毒,然後在克隆池數據庫重啓的時候,在另外的目標池裡混入我們幾個人真正的DNA——”高雲娜那得意的模樣像是摘得了什麼勳章。
“所以你之前說你不知道祁風的計劃全是演戲?”任恆淵想着當時這丫頭那一副喪到家的苦瓜臉,忍不住一陣咋舌。
“嘛,演戲給你們看,最主要的也是演給埃薩的人看嘛。”高雲娜笑,“說白了,他們計劃裡最重要的就是穿越儀器的參數,我隨便改了的參數也一定會被他們發覺而強迫性格式化重寫,所以我就想了個辦法——在克隆池和系統重啓的時候,我修改了他們的數據庫Recovery程序,直接越過某些後臺歷史日誌,從我設置的日誌啓動點開始修復數據,這樣就越過了最重要的參數相關的數據,避免那些數據被重寫,所以即便埃薩的人發現參數有問題,他們重啓系統依然沒辦法修改我動手腳的參數,所以就沒法穿越啦。”
聽到這裡,任恆淵轉頭看了眼站在自己身邊面帶微笑的齊紹駿,道:“你一直知道他們的計劃?”
看着任恆淵那有些惱意的面容,齊紹駿尷尬地抿了抿脣,開口:“恆淵,抱歉了讓你經歷這些。”
“靠。”任恆淵咂嘴,搖了搖頭,“合着從頭到尾就特麼的我一個人被矇在鼓裡???”
“額,隊長,你別太擔心。”克蘿拉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不只你一個,咱隊上的人應該都不知道。”
聞言,任恆淵皺眉掃了眼臨淵駿衆人,他們都誠懇地朝他點了點頭。
“可真行。”任恆淵感慨地伸手探上額角揉搓着,無奈道,“你們這幫子應該去特麼的影視學院深造。”
“喂,那後面呢?”奧森也頗爲不悅地盯着這屋子裡一大幫子人,尤其是看到以前朔鷹的那幾個隊員,面露敵意,“你們這幾個叛徒不是溫斯頓的麼。”
聽對方說得那麼直白,Rosen和旁邊幾個朔鷹的人對視了一下,頗爲尷尬道:“當初踢任隊出去也並不完全是我們的決定。”轉頭望向任恆淵,Rosen道,“那會兒全隊票選開除任隊,有溫斯頓很大一部分影響,我想任隊自己當時也知道溫斯頓背後用過手段讓他離開。當初朱澄明投票的時候也帶着一部分個人情緒,所以才真正促成了這件事情。我們最開始不知道溫斯頓和埃薩掛鉤,不過後面DPA的視頻泄露以及市賽出現的黑馬隊伍,我們不用看都知道那是任隊領的新隊,溫斯頓插手了其中一些事情,我們也算是徹底確定了他們的情況。”
“所以?”奧森難得地站在任恆淵這邊,“你們這會兒倒是想起來幫忙了?”
“你們也別太認真,”任凌飛解釋,“朔鷹的人給抓捕提供了不少幫助,埃薩主謀們全部落網也少不了他們的功勞。”
“哥。”瞅着任凌飛認真解答這些問題的模樣,任恆淵不解道,“你現在這新身體是什麼情況?那會兒我可是看着你——”想到任凌飛被埃薩的威爾森擊斃場景,任恆淵便感覺有些沒法說下去。
“我知道。”任凌飛點了點頭,“你還記得上島前你問我關於風契的事情麼?那會兒我其實蠻想告訴你所有計劃,不過爲了大局我還是沒講。我個人軀體配對的事情是在出發前就跟吳牧舟他們商量好了,並沒真想過會用到這個備用身體,只是以防萬一而已。”
“所以你們最開始就準備了克隆體?”孟卿年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那我們呢?相當於沒有後備軀體,單槍匹馬地當衝鋒?”
“後備軀體整個出征的騎警隊都有。”任凌飛解釋,“包括你們。祁風他們竊取的不單單是相關的參數和技術,就連克隆儀器也是他跟高雲娜兩個人跟風契與朔鷹的組裝師花了幾天製造的。”
“幾天?!”克蘿拉表示震驚。
“沒辦法,時間緊任務重。”高雲娜吐了吐舌頭。
“如果都有後備,你們爲什麼需要我們去打‘槍戰’當靶子?”秋夕緣雙手環着胸,歪着腦袋看着這幫“照顧大局”的混蛋。
“這點,警局其實討論過。”回想着之前內部會議的激烈性,任凌飛無奈道,“恆淵的身份特殊,跟埃薩關鍵人員也有私人糾葛,是最佳的誘餌。”
“誘餌。”任恆淵咂了下嘴,“哥,你可真是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
“Peace?”任凌飛知道自己虧欠親弟不少,除了身心上給對方造成的創傷,他這一而再再而三的謊言也確實讓他的言語在任恆淵那漸漸失信。
舉起拳頭,任恆淵朝任凌飛晃了晃:“Peace。”
瞅着弟弟那手勢,任凌飛長長舒了口氣,舉拳跟對方友好地撞了撞。
衆人又激烈地討論了一番此次救人計劃的扯淡性,其中不乏臨淵駿隊友們對周圍衆人的責難,但想到無論中間怎麼折騰總算是完成了捕獲埃薩衆人的使命,多慮者們也再無二話。
待那熱烈的討論暫時告一段落,任凌飛和齊紹駿以任恆淵需要休息之名催着衆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看着室內留下的兩個陌生男人面孔,任恆淵一陣無奈道:“你們這次還真是豁出去了。”
齊紹駿看着任恆淵露出淺淡一笑,聳了聳肩道:“穿越的事情你懂的,對我來說在這邊是什麼面孔都無所謂,只要你能平安,無所謂。”
“爲了大局也爲了你,我豁的出去。”任凌飛也回答地相當乾脆。
“我說你們能不能別把我當三歲小孩?護得特麼一層比一層嚴實。”任恆淵鎖眉道,“這計劃跟我說說能怎麼?就對我這麼沒自信?”
“不是對你沒自信,是對抵禦埃薩那邊的監控沒自信。”任凌飛解釋,“別太往心裡去了,就當是爲大義努力一次。”
任恆淵翻了個白眼,順便搖了搖頭:“對了,埃薩的人都怎麼處理了?執行KOS的命令了?”
“埃薩基地的普通成員都當場擊斃,主謀還都押着,應該是等待環球法庭做最後宣判。”
“副手被槍斃,主謀等宣判?”任恆淵哧,“環球法庭的審判長那腦子是進屎了麼。”
“他們有他們的考慮吧。”任凌飛嚴肅道,“畢竟這十多年間埃薩害了那麼多人,給主謀簡單的死刑估計平不了衆憤。”
“他們S國呢?”任恆淵吐槽,“我就不信這事情一出他們國家不受牽連。也不知道他們那是什麼邏輯,就算他們潛逃成功,他們自己國家的成員還是得繼續在28世紀收拾他們留下的爛攤子,倒黴的是人民。”
“你在這些恐怖組織面前還講什麼邏輯?”任凌飛道,“A國的恐怖襲擊還少麼?S國整這麼一出也不意外。這種人視人命如草芥,有些陰暗的思想就要拿出來禍害別人你能怎麼辦,嗯?”
“審判那天提醒我。”任恆淵衝任凌飛鄭重道,語氣中帶着股隱隱的狠勁,“我要在場。”
知道任恆淵和樑喬他們的恩怨,任凌飛點了點頭,道:“適可而止,別讓他們的事情太乾擾你自己的生活。”
“明白。”
之後的幾分鐘,任凌飛又問了任恆淵一些有的沒的,任恆淵心不在焉敷衍地回答了兩句。
能從對方倦怠的語氣中聽出對方那麼點逐客的意思,任凌飛也沒再多逗留,又交代了些日常注意事項便離開了病室。
之後,整個病室內除任恆淵外只剩下一直安靜坐在旁邊沉默聆聽的齊紹駿。
看任恆淵疲憊地閉着眼,齊紹駿覺得對方沒有再跟他交流的意思。
緩緩從椅子上起身,他用一種認真而寵溺的目光看了會兒任恆淵,儘量放緩聲線:“小子,我也撤了,你好好休息。”
說完,齊紹駿轉身準備向病室門前走,卻聽到那躺在病牀上的男人帶着命令口吻的言語:“別走。”頓了頓,任恆淵保持着原先一動不動的模樣,“把門關上。”
步履一滯,齊紹駿回頭看了眼任恆淵,但那渾身是傷的小子並沒在視線上給他迴應。
不解,齊紹駿開口:“嗯?怎麼了?還有什麼想說的?”
任恆淵仍然沒睜眼,只是眉梢有些泛皺,隔了幾秒才重複了一遍先前的要求:“把門關上。”
立在原地,沒得到答案的齊紹駿沒再糾結對方緣由,轉身走到門前按下關門鈕,幾秒後那雪色電子門便嚴實合上。
轉頭看着任恆淵,齊紹駿點頭:“說吧。”
“窗簾關上。”依然沒有正面回答齊紹駿的意思,任恆淵淡淡吩咐,但那語氣中是不可違抗的堅持。
這回沒再像第一次那樣質疑什麼,齊紹駿只站了一會兒便緩步走到窗邊按下遮光鈕,很快,那原先透着燦爛光線的窗沿被智能多頁簾全數遮住。
房間迅速的光線變化立刻激活了牀邊的昏黃壁燈。
幽幽的光線從任恆淵身側打出,映得對方面部曲線有種說不出的柔和在其中。
立在窗邊,看着躺在牀上緩緩睜眼的任恆淵,齊紹駿微微皺着眉:“恆淵。”
“燈。”並沒看齊紹駿,任恆淵整個人的面孔看上去依然沒什麼表情,“關了。”
很意外任恆淵這個指示,齊紹駿掃視了下整個房間,黑漆一片的空間除了那唯一的暗黃光線,沒有其他可以照明的光源。
“你準備睡了麼?”齊紹駿這回感覺心臟有種奇怪的不規則律動。
“把燈關上。”任恆淵繼續着那淺淡的吩咐。
無奈地走到對方牀邊,齊紹駿將手掌放到那燈罩上,關前還有些滑稽地確認性問了一句:“你確定麼?需要我走的話,就——”
“關燈。”任恆淵皺眉打斷他。
嘆了口氣,齊紹駿徑直將那壁燈關上。
這回,整個房間陷入徹底的黑暗。
智能護窗將光線遮得嚴嚴實實,齊紹駿意識到這空間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
在原地像個傻子一樣站了好一會兒,耳畔除了任恆淵平穩而有些沉重的呼吸外,齊紹駿幾乎聽不到其他聲線。
又安靜地等了一會兒,正當他以爲任恆淵睡着打算轉身離開時,他忽的感到自己手腕被一股子勁力扯住。
冷不丁肩膀一顫,齊紹駿立在原地,下意識轉頭望向任恆淵方向——但他知道自己在這種環境下沒辦法看清任何東西。
“恆淵?”
這話剛出口,那扯着他手腕的力道忽的收緊,齊紹駿被對方硬生生拽到了牀邊,踉蹌着差點整個人栽倒牀上。
勉強在牀邊撐住身體,齊紹駿驚訝地控制着手掌落點,生怕不小心按上任恆淵受傷的軀體。
“你還真是不聲不響的。”這回,任恆淵那充斥疲憊的聲線終於重新響起,“齊紹駿。”
第一次聽對方直呼自己全名,齊紹駿莫名有些意外,也覺得頗爲新鮮。
“這麼久沒見我,你沒什麼想問的麼。”
任恆淵語氣異常冰冷,這讓齊紹駿有種相當反常的感觸——
在他印象裡,對方有着活躍,開朗,陽光而有些吊兒郎當的個性,而此刻屏蔽了視覺,全靠聽覺和觸覺感受對方,齊紹駿不得不承認那種新鮮感讓他覺得意外。
尤其是對方之前甦醒時給他的無害而溫柔的笑,讓他感覺眼下的情景十分突兀。
這問題聽着沒什麼銳氣,齊紹駿不知該怎麼回答,於是只能以他最熟悉和舒適的方式開口:“別說這些了,你現在需要休息,困了的話,你就——呃!”
這話沒說完,齊紹駿忽的感到臉頰捱了重重一擊。
那衝擊力相當大,他又完全無防備,整個人像個破布沙袋一樣笨拙地仰倒地面,隨即便本能地抽吸起來。
齒間的痛感瞬間肆虐而上,有溫熱的液體順着脣角一點點外溢,齊紹駿知道是對方那一擊蹭裂了脣腔。
下意識伸手探上脣角,但他還沒來得及好好摸索一下那傷勢,他忽的聽到耳畔傳來一陣頗爲巨大的鈍響——
對方下了牀。
幾乎仰躺地面的齊紹駿剛焦躁地準備起身去扶對方,他卻感到領口被什麼人死死扯起,下一秒左頰又捱了重重一擊!
這回剋制不住地喘息了一聲,齊紹駿眉梢糾葛在一起,聲線嘶啞地咬牙道:“恆淵!”
不過這聲喚還沒結束,他忽的感到整個身軀被對方軀體沉沉壓上。
對方雙手順着他兩條胳膊尋到他手腕死死按在地面,直接跨坐在他腰畔,強行將他推倒地面。
“這麼久沒見我。”任恆淵語氣裡充斥了苦笑,再次重複道,“你特麼沒什麼想問的麼?”
“你胡鬧什麼!”齊紹駿知道這傢伙渾身是傷,光想着對方先前在埃薩基地躺在血泊中的畫面他便一陣心痛,“回牀上去!”
這話剛落,他忽的感到腦門被什麼硬物重重一磕。
反應了一下,他意識到是任恆淵自己的腦門。
因爲此刻,對方那沉重而溼熱的鼻息正毫無遮掩地吹拂在他臉上。
瞬間噤聲,齊紹駿動了動喉結。
“你就這麼復活了,嗯?”任恆淵聲音聽上去相當痛苦,“我可是接受了你兩次死訊。”
“……”
“你沒什麼想說的麼,齊紹駿?”
任恆淵腕間的力道相當緊實,齊紹駿有種錯覺自己皮下的每條血管都要被對方擠碎。
對方的鼻息有些急促地吹拂到臉上,齊紹駿能聽到對方因爲渾身傷口造成的痛意而發出的細小抽吸聲。
“恆淵……”沒打算再掙扎起身,齊紹駿就那麼躺在地上,任對方壓着自己,心下也徐徐浮起一抹痛意。
幾秒後,他忽的感到面頰上墜上幾滴頗爲冰冷的液體,而趴在他身上的男人肩膀也開始顫抖起來。
反應了一下,齊紹駿才意識到那液體是眼前人的……淚。
試探性地擡了下右手,齊紹駿意識到任恆淵的手勁並沒有先前那麼的具有束縛性,他只是稍微活動了一下便掙開了對方,隨後探上身前男人的後脊,溫柔而痛心地緩緩拍着。
任恆淵再沒說話的意思,但一片黑暗中,齊紹駿能清晰聽到對方時不時發出的低吟般的哽咽。
“對不起……”拍着任恆淵脊背的手掌慢慢停下動作,服帖地順着對方脊背攀上對方後腦,隨後齊紹駿將任恆淵面頰壓入自己頸窩,輕聲道,“對不起……”
任恆淵溫熱的鼻息斷續地衝擊着齊紹駿頸部皮膚,齊紹駿乾脆也掙開了被對方扯住的左邊手腕,兩臂收緊將任恆淵整個人裹入懷中。
渾身的痛楚加上激動的情緒讓任恆淵鼻息異常不穩。
齊紹駿就那麼抱了會兒對方,忍不住道:“回牀上吧,我陪你。”
聽到這兒,任恆淵整個人身軀卻幾乎瞬間僵住。
幾秒後,齊紹駿便感到懷中男人頗爲野蠻地從他胸前撐起,單手勁力按住他額角。
還沒等齊紹駿反應,他便感到任恆淵湊上來尋到他脣角,頗爲野蠻地咬上。
考慮到任恆淵那一身的傷,齊紹駿並沒做很熱情的迴應,只是在被吻的間隙不斷催促着任恆淵回牀上。
不知是不是齊紹駿那看上去心不在焉的話讓任恆淵頗爲不悅,他壓着齊紹駿的身軀越來越緊緻,幾秒後開始動手撕扯齊紹駿衣襟。
明白這小子比自己熱血,齊紹駿清楚如果自己不採取什麼措施真可能被這傢伙一套做完,於是下定決心,他堅定地掀開任恆淵身軀,趁對方尚未反應,自地面強行將對方橫抱起,小心翼翼地把那不斷掙扎的男人放置在牀上。
伸手直接把被子掀過來,動作頗爲猛烈地把那個渾身是傷無法大幅度掙扎的男人裹成個巨型春捲,齊紹駿翻身騎坐在任恆淵身上,厲聲道:“臭小子,等你恢復好再想這些事情。”
“齊紹駿。”任恆淵面頰都被被子蓋住半邊,聲音中滿是惱意,“你欠我。欠我兩次。”
“我欠你。”聽到對方那孩子氣的話,齊紹駿繃不住一聲笑,“欠,絕對欠你的。”拍了拍任恆淵露在外面的腦袋,他勾脣道,“不只兩次,行了麼。”
倒還真是乖乖地沒再掙扎,任恆淵待在被子裡再沒說話。
雙手撐在任恆淵腦袋兩側,齊紹駿垂頭看着身下那個難得安寧的男人,慢慢收斂了面上笑意。
就那麼寵溺地注視了一會兒,他小心翼翼地湊上去,吻了下任恆淵額角:“好好休息。”
“喂,齊紹駿……”
悶在被子裡的聲音,對他的全稱——不知道爲何,齊紹駿莫名有種滿足感。
“嗯?”從任恆淵身上翻開,齊紹駿坐在任恆淵牀邊,認真聽着對方後面的話。
但任恆淵卻再沒回應的意思,沒一會兒,他安然沉穩的熟睡聲漸漸響起。
在暗中坐着的齊紹駿等了一會兒,脣角浮起一抹溫柔的淡笑。
掌心又探上任恆淵額角覆了一陣子,他才輕緩地自牀邊起身,向門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