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末的審判
第三十九章 :終末之冬, 初夏之始
這麼短的時間,面對着人手和物資不足的現狀,又遭到各種異變動物和叛軍的攻擊, 想製造可以進行宇宙間航行的飛船談何容易?
技術跟不上, 建造時間不夠……粗製濫造就意味着把這些好不容易存活下來的人類同胞送進宇宙, 然後讓他們換個地方葬送自己的生命。
塞尼里奧從未想過, 有一天自己竟然會去思考這些東西:“有沒有辦法能阻止地球的毀滅?”
吳燼淡淡的反問:“你以爲我是神?那是地球的自然規律, 沒有人能違抗自然。”就像曾經的天人們一樣,被絕望的病症侵襲,大批死亡, 僥倖活下來的人們不得不背井離鄉
。
塞尼里奧再度沉默,只是將吳燼緊緊抱住。他知道吳燼究竟遭遇過什麼, 心裡對於吳燼的指控便再也無法提出。
天人的罪孽, 又怎麼能強加在這個少年身上?他是一個容器, 被強行灌輸了無數死去同胞的記憶和情感,自己的感情被消磨殆盡。他又像一部精密的機器, 在甦醒後遵循着天人們臨死前的指令,前往被他曾經的同胞變得千瘡百孔的地球上執行任務。
在此之前,他們曾經都以爲,吳燼是一切災難的罪魁禍首。
最初塞尼里奧跟隨在吳燼身邊是帶着目的性的,因爲吳燼當初的一句“我知道一切”, 塞尼里奧暗自決定借這個少年的情報和力量去挽救更多人的生命, 直到他發現他的心臟在不經意間爲這個似乎沒有感情的少年而有了不一樣的跳動頻率。
然而即使如此, 被吳燼犧牲一半的生命之源救回來的塞尼里奧因爲一段記憶, 誤會吳燼便是一切的元兇, 他在雨中對吳燼嘶聲指控,吳燼一一認下, 他便卑劣地利用自己新得到的那一半生命之源迫使吳燼改變當初的約定。
再後來,他們的隊伍中多了許多人,吳燼因爲那些普通的人們而有了改變,甚至背棄了一直堅持的不會說謊的習慣,扮演了夏媽媽死去的兒子,直到他被他竭力守護的人刺傷,那是令塞尼里奧怒極的一次變故。
現在知道了一切的真相,塞尼里奧爲吳燼心疼不已。他很清楚,天人的世界只有適合者能生活,非適合者一旦過去,只能存活極短的時間。吳燼能夠利用方舟拯救的,始終只有那麼一小部分被成功改造的人類。
但是剩下的人怎麼辦?
吳燼望着苦惱的塞尼里奧,打開隨身攜帶的掌上電腦:“吳銘告訴過你,我們也可以被叫做‘原始人’。因爲在這個地球文明產生之前的另一個文明,便是我們天人的起源所在。所以地球其實是天人最早的故鄉。地球上還殘留着一部分天人祖先留下的遺蹟,在那裡有一艘大型宇航飛船半成品,是天人祖先離開地球的交通工具的前身,還有大量的材料以及詳細圖紙。我命令過莊焱,我會劃定一塊區域,這裡不會受到任何來自他們的進攻,也不適合異變後的生物襲擊。”說着吳燼翻轉掌上電腦,一塊陸地的雛形出現在屏幕上。
“南極。”
作爲地球上唯一一塊潔淨的陸地,南極大陸因爲極寒氣候成爲生命的禁區,這裡只有一部分動物能夠生存,卻不曾被人類當做居住地。
收到未署名情報,聯合國政府派人前往南極指定地點搜索,竟然真的在挖開百米冰層之後開啓了屬於另一段文明的大門。
地下極其廣闊的空間裡建有一處基地,基地裡不但有一艘宇航飛船的半成品,還有豐富的各種材料,雖然這個文明的文字尚未破譯,但是地球現階段的文明勉強可以與之接軌,科學家們熱血沸騰,利用這裡剩下的材料,參照這些圖紙和現場遺留的半成品,他們就可以用最短的時間造出計劃裡的五艘宇航飛船!
聯合國政府立即將所有科研力量集中起來派往南極地下,進行這個文明的破譯和宇航飛船的組裝工作,各國把倖存的民衆聚集到分別建在亞洲、大洋洲、歐洲,北美洲、南美洲和非洲的六個最高級避難所,由軍隊指揮掌握部分力量的民衆一起對抗異變動物和叛軍。
至於塞尼里奧和吳燼,則在逐個探查過最高級避難所,向尋找到的每一個適合者傳遞信息之後,於十一月末藉由吳辰的空間門提前踏上了星辰方舟。
大多數適合者選擇跟着吳燼前往天人的世界,星辰方舟上也漸漸熱鬧起來,吳燼卻不與其他人作什麼接觸,每日待在中心控制室裡不知道在做什麼。那裡塞尼里奧不能進去,不過還好,起碼吳燼每天都按時回到住宅區吃飯休息。
生存的渴望促使留在地球上的人們最大限度的發揮潛力,十月中旬的時候,第一架完成度最高的宇航飛船已經升空,根據破譯的文字,人類科學家們在這艘史前文明宇航飛船上發現了一段記錄,這段記錄告訴人們:宇宙中有幾顆星球與地球環境及其類似,可以作爲日後人們的定居地點。
爲了迷惑叛軍,這架宇航飛船仍然停留在太空之中,半個月後,第二架飛船也升空了。
還有一部分適合者因爲親人和朋友還活着,不願跟隨吳燼離開,比如他們最初遇到的郭擎,比如李倩柔。
第五艘宇航飛船離開地球以前,吳燼最後一次聯絡他們:“不離開人類的話,總有一天你們會被當做異類,天人的生命比人類長太多,終有一天你們的親人和朋友也會在你們面前死去。如果去天人原本的世界,那裡的環境甚至會讓你們無法體會到什麼叫做衰老。”
郭擎真誠地說:“謝謝你,但是我還是想留下來,能陪他多久就多久。”
李倩柔看不到屏幕,只摟着丹尼微笑道:“十分感謝你,我也決定留下來,我希望和丹尼還有吳銘一直生活在一起。”
“……讓吳銘過來。”
吳銘很快代替李倩柔的位置,緊張地站在屏幕前:“燼……我……”
吳燼坐在控制檯前看着他,半晌才道:“我原先打算讓你接替我的位置。”
吳銘一愣,看看旁邊,眼神柔和起來,轉回來看着吳燼:“但是我們還有丹尼要陪,所以抱歉了。你要照顧好自己,不……那隻狼應該可以照顧好你的。”
吳燼靠在控制檯的座椅椅背上:“祝你幸福。”
吳銘又愣了一下,掐了自己一把才醒過來,趕緊連聲道:“謝謝!謝謝!哎,燼……你果然不一樣了!塞尼里奧太厲害了,有他在我放心!”
吳燼略微彎了彎嘴角:“去吧。”
吳銘卻沒有走,擔心地叮囑道:“你已經給了他一半你的……去了天人的世界之後還是會加速衰亡,等安頓下來之後就讓其他人繼續研製可以治療你的藥物吧,什麼時候能把你也改造成健康的天人我就放心了。”
吳燼再強,也始終有着上一代天人的缺陷,反而是現階段的地球人類接受過改造以後才能成爲健全的真正意義上的天人。吳燼當初因爲分給塞尼里奧一半生命之源,將他強行改造成適合者,自己卻已經不適應天人的世界了,回去之後只怕衰亡的速度會加劇。
“我知道,你們登船吧。”一句話結束了交談,吳燼按了手邊一個按鈕,通訊頻道關閉。
看了一眼時間,吳燼下了控制檯座椅,走出中心控制室。
回到住宅區,吳燼在自家廚房裡找到了塞尼里奧,他正在做今天午餐的最後一道菜。
因爲舍不下吳燼,塞尼里奧打定主意跟隨吳燼前往天人的世界,於是兩人在住宅區找了一處安靜的小院住下來。他熱愛廚藝,自從在方舟上發現一堆陌生食材,他就每天不重樣地給吳燼做食物。
見吳燼提早回來,塞尼里奧有點驚奇,手腳麻利地把菜弄好,端到桌上,自己坐進柔軟的懸浮沙發,順便把吳燼按到懷裡:“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最後一艘飛船也走了。”吳燼並沒有回答塞尼里奧,而是說了一句完全不搭邊的話。
塞尼里奧揉了揉吳燼的頭髮:“還是有人沒跟你回來對吧?”
吳燼點頭,塞尼里奧笑笑,拿過叉子插起一塊食物遞到吳燼脣邊:“嚐嚐。”
吳燼咬住食物,塞尼里奧抽出叉子,忽然湊上去咬住另一邊。吳燼頓了頓,塞尼里奧可沒放過他,按着他的腦袋,深深與他相吻。食物的味道在脣齒間交換,叉子掉在地攤上,幾乎沒有聲音。
一吻結束,塞尼里奧意猶未盡地舔舔尖牙,爬起來給吳燼倒上牛奶,坐下之後,他看了看牆上的時間,嘆道:“還剩一天了。”
吳燼叉子一頓,想起塞尼里奧一年前在離開Y城時的那個擁抱。放下叉子起身,將塞尼里奧抱住。
這次要毀滅的不止是一個Y城,而是……地球。
“方舟明天下午會降落在地球上,收容最後一批適合者,然後會進行空間跳躍抵達天人的世界。”
“……這樣也好。”塞尼里奧拍拍吳燼的背,“我也不想親眼見到她毀滅,就讓她保留我記憶中的樣子吧。”並不想陷入悲傷的情緒,塞尼里奧適時轉移話題,“明天晚上就會到達天人的世界?給我講講那邊的事情怎麼樣?”
吳燼順着塞尼里奧的動作坐在他身上:“天人的世界……曾經很繁華,現在卻是空城。那邊應該有很多動植物進入天人的城市,畢竟當初染病的只有天人而已,動植物都是好好的。”
“哈,那我們過去第一件事情不就是拔草砍樹?”
“你可以做這些,但是再堅固的建築物過了一千多年也會損壞,過去之後應該是重新建立城市。”
“我們就在你家的原址上蓋房子怎麼樣?雖然你是王,不過王也可以有自己的別院吧?說起來,我能不能應聘宮廷廚師?這段時間我看了不少天人的菜譜,相信我親愛的,我的手藝你知道。”
“……不錯。”
“我能不能再應聘生活秘書?你們對於貼身保姆的職位是怎麼稱呼的?”
“侍從官長。”
“我要應聘,相信我親愛的,我照顧你是很認真的。”
“……嗯。”
“我還想應聘一個職位。”
“什麼?”
塞尼里奧把午餐喂完,桌子也沒收,抱着吳燼躥進臥室,背後隱約有大灰尾巴在呼啦啦甩:“暖牀的,收不收?”
“……那是什麼?嗯……狸狸……唔……”
一陣風穿過臥室,將門輕輕掩上,留下一室旖旎。
第二天早上,吳燼醒來,然後只能躺在依然熟睡的塞尼里奧懷裡動彈不得。因爲昨夜塞尼里奧說“不要切斷你的任何感知,相信我,我不會傷害你”,他今天早上腰痠背痛,完全沒力氣起牀。
又躺了一會兒,塞尼里奧才醒,看吳燼常年無表情的臉上有些許彆扭的不自然,心情很好地又給了他一個吻。
吳燼接受了早安吻,然後擋住塞尼里奧:“我今天很忙。”
塞尼里奧已經得償夙願,知道今天吳燼要操縱方舟進行降落和空間跳躍,也不再纏着他,把人抱去洗了個澡,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然後動作迅速地做了一份早餐把吳燼餵飽。
臨出門時,塞尼里奧又把他按住來了一個深吻,然後揉揉他的頭髮:“中午不回來吃飯了吧?”
吳燼點頭,然後手裡就被放了一個恆溫飯盒。
“去吧,晚上我做一頓大餐慰勞你。”
吳燼端着飯盒,頭也不回地坐上門口的金色懸浮車,車像箭一般劃出一道燦金的軌跡,駛向指揮區。
方舟上的適合者們知道今天是方舟降落地球的日子,紛紛聚集在視頻通道前或是乾脆到觀景臺等待。他們都明白,今天將是他們最後一次看到這顆蔚藍色的星球。
下午兩點整,方舟突破大氣層,緩緩降落在南極。
叛軍因爲聯合國率領民衆撤離到宇宙,已經掌握了地球上所有設施的控制權,只有一個地方除外,那就是吳燼劃定的南極區域。早在得知南極有史前文明基地的時候,叛軍部分成員就對南極虎視眈眈,然而提出攻擊南極的人紛紛被叛軍首領莊焱操縱的喪屍幹掉,漸漸也沒人再觸莊焱的黴頭。
最後留在地球上的適合者們利用各種方式到達南極基地,方舟敞開大門迎接他們,然後升入半空,令人奇怪的是,方舟並沒有立刻進行空間跳躍,而是懸停在空中不動。
此時,在奪來的各個避難所裡縱情享樂的叛軍成員們已經察覺了不對勁。
地球上磁場從早上開始產生突變,被修復過的通訊信號徹底中斷,緊接着各地地震頻發,太平洋地震帶上的無數島嶼急速下沉,沿海一帶海平面突然上升,過中午的時候,沿海城市大部分竟已浸在海水之中!
臭氧層產生空洞,空氣中氧氣的含量似乎越來越低,建在平原地區的避難所竟然像高海拔地區的避難所一樣需要開啓供氧設備才能讓人順暢呼吸,各地火山紛紛噴發,岩漿流淌在地表,很快又被地面的裂縫截斷。
叛軍們這才驚覺自己陷入的是絕境,一年前讓他們獲得力量的全球異變居然並不是什麼世界末日,地球也沒有像他們想象中的那樣成爲他們獨霸的樂園,今天,2013年的12月23日,就像那些描述地球末日的災難片全部實現一般,無數劇變頃刻間降臨在這顆死氣沉沉的星球上!
沾沾自喜的叛軍們慌了,地球上再無可以逃離的交通工具,只能眼睜睜看着顏色越變越濃的天空,帶着深深的痛恨與懊悔,被倒塌的房屋和鋪天蓋地的海嘯吞沒。
叛軍的基地早已人去樓空,只有莊焱一個人坐在房頂,百無聊賴地撐着下巴看遠處,那裡地表震動很劇烈,連帶他坐着的房子也有輕微的震感,大約再過一兩個小時,地震就到來了。
“你還沒走?”不用回頭,只要聽腳步聲莊焱便知道向自己走來的人是袁涵。
袁涵腳步平穩,右手握着槍:“我還有事情沒做完呢。”
莊焱扶了一下眼罩,僅剩的那隻眼睛眼珠轉了轉,想起來,不由大笑:“你不用這麼急吧!反正再過一兩個小時我們就死定了。”
袁涵站在他背後,並沒有擡槍:“就一顆子彈了,我有點捨不得給你。”
莊焱切了一聲:“想死得快方法很多,倒着跳下去也是可以的,這裡有六層樓高。”
袁涵低頭看他,半晌笑起來:“謝謝,那這顆子彈我就送你好了。”
莊焱揉揉眼睛:“不客氣,你開槍吧,打哪兒都行。”
袁涵剛擡起槍,背後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個人都很驚訝,他們還以爲基地的人都因爲今天的異動跑光了,怎麼還有剩的?
剛一回頭,袁涵瞳孔一縮,卻將莊焱一把掀下水泥臺,自己也躲進去,莊焱因爲背對門口,來不及躲,袁涵動作比他還慢了一步,外面子彈橫飛,莊焱抱着袁涵,眼睜睜看着他身上的血跡如綻放的豔紅花朵一般朵朵盛開。
“你們這兩個騙子!去死!去死!”端槍掃射的人袁涵和莊焱都認識,是叛軍武器庫的管理員,那人掃完子彈,基地的房子一震劇烈的震動,他慘笑幾聲,扔下空了彈匣的槍,翻過天台邊緣,身影瞬間消失。
莊焱沒看到那邊的情況,但聽到了墜地聲,數了數,他懷裡的袁涵身上嵌了六顆子彈,一張嘴滿口的血。莊焱抱着袁涵,不可思議地問:“這打的真是時候,你腦子抽了?幹嘛要幫我……”
袁涵咳了一下,擡頭看他:“你還沒……讓我……報仇……”
莊焱用袖子擦掉袁涵脣邊溢出的血,卻怎麼也擦不乾淨,只能趕緊找到袁涵的槍,塞在他手裡:“那你還不快動手?再晚點就沒機會了!”
袁涵一口氣接不上來,劇烈地咳嗽起來,槍也脫手掉落。
莊焱看他這樣也不是辦法,再次把槍塞在他手裡,自己握住他的手拿起槍,槍口對準自己:“打哪兒?你說。”
一個光點忽然在他們身邊出現,然後迅速展開,莊焱一扭頭,就見吳燼穿過那道空間門站在自己面前。
吳燼一看袁涵已經奄奄一息,讓開一條路:“帶他進去,我會救他。”
袁涵則忍不住苦笑:知道自己的結局,他都已經做好了跟莊焱同歸於盡的準備,這時候吳燼忽然冒出來,告訴他,他可以活下去?
莊焱問:“你還救我?我跟吳銘那個殘次品不一樣,我在的話,方舟也會……”
吳燼打斷他,平靜地道:“你知道我只剩下一半生命之源了。”
莊焱怔怔地看着他,吳燼接着說:“我不可能找狸狸奪回另一半生命之源,所以方舟可以在我的操縱下跳躍一次,然後第二次跳躍中途,需要一個人替我操縱它降落。狸狸不會。”
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吳燼沒有告訴塞尼里奧。
天人的世界和人類生活的宇宙不同,在星球之外,不是僅僅包裹着類似大氣層一樣的外殼,而是還有一層藉由星球本身的力量撐起的防護層,以抵禦星球之外及其兇險的環境。穿越這道防護層的難度不亞於進行空間跳躍。但是吳燼的力量不完整,他只能勉強支撐第二次跳躍,卻再也拿不出操縱方舟的能力。
莊焱知道袁涵不能再拖,抱着袁涵站起來,一邊往空間門走一邊罵道:“你不要命了!那一半生命之源本來就是你的!”
吳燼跟着走進空間門:“我本來就只是一把鑰匙,完成開門的任務之後就不用再管。”帶走這批適合者並且將他們送到天人的星球上,他就算完成使命,從他醒來之後的一年,就是他僅有的可以自由活動的時間。此後,他將無法離開方舟一步,只能停留在方舟上,與所有千年之前的天人們一樣,直到短暫的生命終結。
莊焱則不同,他不必承擔讓方舟進行空間跳躍的力量供輸,又沒有被注射過破壞性藥劑,身體的素質遠遠超過吳燼,在天人的世界裡生活完全不是問題——儘管他的壽命也沒有新一代天人那麼長就是了。
而且就像吳燼說的,他是2號候選,除了吳燼就只有他會操縱方舟,換了別人,吳燼都無法把方舟上這批適合者的生命安心交付出去。
方舟上的醫療設施極其先進,很快袁涵就脫離生命危險。吳燼也不耽擱,讓莊焱坐上自己的金色懸浮車,對袁涵說:“從現在起,你負責方舟上同胞的生存規劃。”然後自己也坐上車離去。
兩人很快抵達中心控制區,可是在門外,吳燼見到了一個絕不可能這時候出現在這裡的人。
塞尼里奧好像沒看見莊焱,一步步走向吳燼,臉上帶着有些悲傷的笑容:“親愛的,我等到你了。方舟怎麼停了這麼久?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幫忙嗎?”
吳燼只看了一眼含着眼淚畏畏縮縮躲在門後的吳辰,就明白了一切。他走上前,拍拍吳辰的肩膀:“你自由了,走吧。”
吳辰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主人對不起!不要拋棄我!我不想主人有危險才告訴他的!對不起——”
吳燼放手走向塞尼里奧,頭也不回道:“從今天起,你屬於你自己。”然後一個響指。吳辰倒下,被莊焱接住扶到一旁躺好。
塞尼里奧慢慢走到吳燼面前,伸手將他攬在懷裡:“你不是從來不騙我的嗎?但是你告訴過我……你給我的一半生命之源對你沒有任何損害。”
吳燼靠在塞尼里奧懷中,聞言閉上眼睛:“我叫吳燼。”
“我被改造成最完美的候選,身體可以容納驅使方舟的力量,可以承載所有天人的記憶和情感,但是,我只有一年多的生命,一年在地球上,剩餘的時間待方舟裡,然後我會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徹底的消失。”
塞尼里奧手一緊,吳燼淡淡地繼續道:“而你本來不是適合者,分給你一半生命之源,我只會提早一段時間消失,但是你可以在天人的世界安心生活。”
“沒有你,我來這裡有什麼意義?!”塞尼里奧深深低下頭,像是要把吳燼揉碎一般的用力抱緊,“我對獨自活下去沒興趣,拿走它!讓我恢復成普通的人類,然後我們的生命就會一樣長!我會在這裡陪你,直到我們都死去!”
吳燼淡淡一笑:“以前我認爲,我離開之後,什麼也不會留下,但是現在,至少我留下了你。”
如果沒有你,誰能證明我曾經有過自由的一年生命?誰又知道,我貪戀一切柔軟和溫暖的東西,比如你的擁抱,比如愛。
沒等塞尼里奧再開口,吳燼道:“我不想你看到她毀滅,時間不多了。”
方舟之下,地球的陸地幾乎被海洋完全覆蓋,無數喪屍和異變後的動物被海水吞沒,目之所及一片汪洋!
一個輕輕的響指,塞尼里奧彷彿被重錘擊打到頭部,晃了晃栽倒在地,吳燼在他身旁蹲下,伏低身體在他脣上印下一個吻,伸手到塞尼里奧衣袋裡摸了一會兒,摸出一顆糖來。
將糖剝開,吳燼含着糖塊,站起來道:“走吧。”
莊焱路過塞尼里奧的時候哼了一聲,踹了他一腳。吳燼聽到聲響,冷冷道:“放肆。”
莊焱雙手插在兜裡:“你想讓我摸着給你開方舟就儘管下命令!”
吳燼踏進中心控制室:“我的命令是:離開方舟之後,向袁涵詳細解釋你們接受改造被下過指令的事。”
“……算了吧,我也沒幾年好活,等他把我幹掉出口氣,他就能好好過日子了。”
“我下過的命令,不會收回。”
“你!”
走到控制檯前,吳燼坐上靠椅,雙手搭在扶手上,把糖塊壓在舌根下,閉上眼睛:“這裡是‘鑰匙’,星辰方舟——空間跳躍啓動。”
巨大的星辰方舟閃了閃,消失在廣闊的宇宙之中,無數光年之外,得以逃生到宇宙中的人們通過屏幕,道別了毀滅的家園。
兩個世界的新生之路,從此開始。
後記:
天人新曆七十七年。
塞尼里奧揣着一兜糖果,漫步在安靜的小巷裡。遠處有孩童的笑鬧聲傳來,他想了想,腳步一轉走到另一條路上,沒走多遠,便到達一處街心花園,有一羣孩童在兒童遊樂區裡追逐嬉戲,旁邊是三三兩兩聊天的年輕少婦們。
這批適合者在天人的世界裡差不多恢復成天人之前的樣子,曾經失落的那種擷取世間萬物元素的力量又回到他們身體之中,雖然不再是永不衰老,但衰老的速度被降低得幾乎無法察覺,生育能力也恢復了,新一批擁有更完美基因的天人孩子們陸續降臨。
見到塞尼里奧過來,婦人們紛紛行禮致意:“陛下聖安!”
塞尼里奧笑眯眯地一一打過招呼,走到孩子們中間,照例掏出糖果分發給他們。
在天人們剛剛抵達新世界的時候,看到的幾乎就是一片廢墟,塞尼里奧帶領人們重新建設家園,到今天,這裡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繁華和整潔。
不論是吳燼給的一半生命之源作爲力量根源,還是以曾經的作爲來看,塞尼里奧被推選爲天人一族的王當之無愧,他上任之後一手建立了新的制度和法律,整合了零散的力量,讓人們的生活富足安定。良好的執政手腕加上他親民的形象,塞尼里奧的人氣與日俱增,尤其是孩子們,在知道他有隨身帶糖的習慣之後,每每見到他總喜歡過去討。
和孩子們玩鬧一陣,塞尼里奧自己也心情舒暢不少,便與衆人道別,再度回到之前的小巷裡。巷子的盡頭,是一片公共陵園。
這些年死去的天人屈指可數,是以陵園雖大,卻只安眠了寥寥的靈魂。塞尼里奧輕車熟路來到陵園的盡頭,發現有個熟悉的人也站在那裡,不由加快腳步。
袁涵聽到腳步聲轉身,見到塞尼里奧,也笑笑打招呼:“陛下,您也來了。”
塞尼里奧幾步走過來,一手搭在他肩上:“沒人的時候還這麼見外。”
來到這裡之後,袁涵隨塞尼里奧成爲天人一族的領導者,他的職務是天人軍元帥。
“你下班早,在這裡站很久了吧。”塞尼里奧掏出口袋裡剩下的糖,在墓前放下。
袁涵應了一聲:“沒事做就來陪陪他。”
莊焱是今年年初去世的,回到曾經的世界之後,他的身體情況好了許多,也不知怎麼的,就跟曾經把他當做仇人的袁涵在一起了。莊焱最大的興趣是繪畫,用僅剩的那一隻眼睛觀察故鄉,記錄故鄉,作品裡蘊含着“發自靈魂深處的懷念與愛意”,極受廣大愛畫之人的親睞。
只不過傾上代全體天人之力,也無法研製出能夠治癒上代天人的藥劑,這麼短短的幾十年,又怎麼夠?莊焱還是在去年的時候臥牀不起,身體急速衰竭下去,甚至在最後的一段歲月裡,連人都不太能認清了。
他只會畫畫,用瘦得讓人不忍握住的手,一筆一筆精細地描摹着一個記憶中的形象,穿着軍裝,軍姿筆挺,畫的一旁,也沒有寫畫中人的名字,而是寫滿了三個字。
對不起。
他從未忘記,自己曾經在執行無法違抗的命令時傷害過這個人。
初春的一天,莊焱不治,世界上最後一個上代天人離世。
塞尼里奧看着沉浸在回憶中的袁涵,放手走到一旁蹲下。上次來放在這裡的糖果大約是被風颳走了,他掏出口袋裡僅剩的一枚糖果,再次放下。
說不清楚到底是有莊焱作伴七十幾年卻終究失去的袁涵悲痛些,還是連愛人最後一面也沒見到的自己悲痛些。塞尼里奧每每回想起自己闖進中心控制室的畫面,心頭都一陣顫動。
就像吳燼所說,這個連名字都透着“不存在”意味的少年就像從未出現過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套衣服留在控制檯前的椅子上,還殘留着熟悉的味道。但是人,已經不見了。
有時候夜深人靜,塞尼里奧會下意識伸手,卻攬得一片冰涼。他依然記得那個畏寒的少年是如何貪戀他的體溫,睡覺非要窩在他懷裡,從入睡到醒來,乖順得只用一個姿勢。
也有時候,塞尼里奧會依稀聽到熟悉的呼喚,因爲嫌棄他名字繞口,而簡短稱呼爲“狸狸”的那個聲音隨着風捲來,又依着風散去。
那個少年臨走之時,拿走了他身上的糖。
他都記得。
“陛下,風大了。”
袁涵的聲音把塞尼里奧從回憶中喚醒,塞尼里奧點點頭,卻是道:“你先回吧,我比你晚來一點,多站會兒再走。”
袁涵也知道自己勸不了:“那麼陛下保重,再見。”
“再見。”
天不知何時陰下來,不多時便有星星點點的小雨落下。塞尼里奧伸手,觸摸到的是堅硬的岩石,而不再是那一頭手感很好的黑髮,只能苦笑,收回手,輕聲道:“你一定存在過,你還會回來。我記得一切。”
拍拍墓碑,像是在親暱地拍誰的腦袋,塞尼里奧轉身就走。
“狸狸。”
塞尼里奧腳步一頓。
“冷,過來抱我。”
塞尼里奧以爲自己聽錯,仍然保持着姿勢不敢轉身。那個有些稚嫩的聲音終於帶上一股不滿:“都忘記的話,我就不要你了。”
塞尼里奧猛然轉身,一個小小的身影卻拿後腦勺對着他,彎腰拾起墓前的糖果,自顧自剝開吃。塞尼里奧試探着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那孩子聽到腳步聲,扭頭看塞尼里奧,墨色的眼珠和鼓出一塊的粉嫩臉頰怎麼看怎麼熟悉,完全就是縮小了幾號的……吳燼!
這孩子有一張帶着東方人輪廓和眉目的臉,雖然還有些嬰兒肥,卻不難看出是罕見的美少年胚子,唯一一點瑕疵,大約就是他左臉頰上一處細小的傷痕,但是這麼淺淡的小傷痕,倒有點像是他的酒窩——如果他笑就更像了。
塞尼里奧無法控制地蹲下,手撫上這個孩子的臉。
身上有點髒兮兮的小孩子粉嫩可愛,如果擦乾淨,絕對水靈靈讓人恨不得咬上一口。更重要的是這樣熟悉的眉目,這樣……帶着淡淡奶香的熟悉味道!
用黑得透明的眼睛凝視着塞尼里奧翠綠色的眼睛,小號燼寶寶一臉平板地陳述:“吳辰那小孩在方舟裡守了幾十年,從數億的記憶和情感中找到我的那份保留下來,然後用他自己作爲載體……咳咳……總之,他是我爸爸。”
憋了一會兒,有些不情願的,小號燼寶寶接着說:“唐糖……是我媽媽。”
“噗……”
“再笑我就不要你了。”
塞尼里奧忍着笑,把吳燼——小了三號版抱起來,頭抵在他肩上。吳燼閉上眼睛:“一開始他們並沒有成功,畢竟吳辰不是我,只能誕生出和我一樣的身體,我的記憶和情感卻沒有順利甦醒。兩天前,他們出差,我被寄放在幼兒看護中心。然後那些人抱我吃飯的時候不小心手一鬆——不準笑,我掉下來摔到頭,就甦醒了。”
被抱起來的時候突然鬆手,然後BIAJI摔下去!這種現世報總算落在吳燼頭上了!塞尼里奧暗爽的同時,也心疼吳燼摔到腦袋,給他檢查一番,在後腦勺發現一小塊還沒消下去的包,用溫熱的掌心輕輕摩挲。
“現在我不冷了,我很餓。”
塞尼里奧抱緊吳燼,站起來:“我給你做。”
“跟他們打聲招呼,我以後和你一起生活。”
“嗯,我陪你長大,你陪我一輩子。”
“……好。”
“我有句話,還沒來得及說。”
“我有很多時間聽,你每天說一次。”
“這個說一次就夠了——咱們洗澡吧,你兩天多沒洗,髒得像只流浪貓。”
“……”
“哈哈,別生氣,來,我告訴你那個每天都要說的。”
“……”
“我愛你,我們過一輩子吧。”
“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