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這話可一點都不誇張。
在這個時代,“孝”字並不能像袁恕己這樣曲解,李顯也不過是考慮到自己女兒的幸福,揣着明白當糊塗罷了。若不然,任何孝子都可以用這個理由不守孝了。
在這個時代,守孝的代價是非常高昂的。
比如說不能進行任何娛樂活動,不能有夫妻生活,甚至不能看雜耍赴酒宴。最嚴重的代價是,當官的要丁憂。
而這些限制,都是有法律保證的,《唐議疏議》記載:諸聞父母若夫之喪匿不舉哀者,流二千里;喪制未終釋服從吉,若忘哀作樂,自作,遣人等.徒三年,雜戲,徒一年;即遇樂而聽及參預吉席者,各杖一百……
現在崔耕就已經丁憂了,之所以沒從京兆縣衙搬出去,是因爲他的舊宅子已經給長寧公主了,而新的宅子還沒買好,沒地方可住。
事實當,他早已不再辦公,只是李顯將一切職司都給他保留着而已反正京兆少尹行京兆尹事是歷朝歷代的慣例,大唐宰相現在都十幾個了,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沒人跟他計較。
但是,若崔耕被李顯“奪情”,那絕對得犯了衆怒。至少在一幫清流看來,他就是大逆不道。崔耕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聲望,就會付諸東流。
不過,話說回來,現在李顯初登帝位正在興頭上,崔耕堅決抗旨的話,也不大好,甚至也對不住李裹兒人家爲了等他,都等成老姑娘啦。
還有更關鍵的,李顯那好說,韋后那關難過。如果崔耕拒旨,她指不定會出什麼幺蛾子呢。
顯然,袁恕己的目的,就是讓崔耕無論怎麼選,都會吃一個大虧。
最終,崔耕左思右想,還是決定接受李顯的好意。倒不是表面上這兩個原因,而是在歷史記載中,李裹兒在李顯登基之後自我膨脹,幹了少天怒人怨的事兒,最終百姓無不憤恨。作爲她的男人,總不能她走上這條不歸路吧?
……
……
三個月後,崔耕披麻戴孝,以侯爵之禮下葬盧雄。又半個月後,正式迎娶李裹兒。
李裹兒乃朝廷的安樂公主,當然不是嫁入崔家,而是有自己專門的公主府。
爲了此事,李顯特意從金城坊撥了一座豪宅,賜給了她。事實上,這個宅子,就是當初張昌儀建的那所新宅。宅子剛剛建成,張昌儀還沒享受幾天呢,就身死族滅,全便宜了李裹兒、
出嫁當日,崔耕着紫衣飾金帶,騎着高頭大馬,入皇宮親迎李裹兒。
而李裹兒的裝束就非常不簡單了,她身居大明宮,着五色衣,頭戴十二鈿,富麗堂皇,乃是皇后的標準穿戴。
直到崔耕到了,才以紅綢遮面。
再往外走更是不簡單。
最前面的是清遊隊,掌旗一人,配橫刀。護旗二人,配橫刀弓箭。金吾衛折衝都尉一人,佩橫刀、弓箭;領騎四十,亦佩橫刀。另外,還有執槊二十人,持弩四人,佩弓箭十六人,持槊、刀二人,次虞候飛二十八人。
這纔是第一隊呢,後面還有次內謁者隊,次內使隊、宮人執扇隊,乃至車駕隊,護衛隊等等,粗略估計,整支隊伍有七八千人,綿延五里有餘。
卻原來,這是韋后爲了寵女兒,把皇后的整副儀仗借給李裹兒出嫁了。
按大唐禮制,從儀仗上論,規模最大的是皇帝,然後就是皇后、太后並列,緊跟着纔是太子,再次親王,再再次纔是公主。
韋后這麼幹,使李裹兒的儀仗整整提高了兩格。
完全可以說,李裹兒這場婚事的風光程度,達到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程度,崔耕真是深感亞歷山大。
最讓他亞歷山大的是,李顯和韋香兒這對奇葩公母兒不放心自己的女兒,親自御架安福門城樓,要親眼看自己女兒出嫁的全過程。
這也不合禮法啊,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然而,就是這麼威風的出嫁隊伍,還是有人“障車”。
“兒郎偉!吾乃隴西小子!形容窈窕,嫵媚諸郎。含珠吐玉,束帶矜裝……”
“兒郎偉!且自仔細端詳,內外端相,人品無雙。夫妻恩愛,福德甚強。二女牙牙學語,五郎雁雁成行……”
“兒郎偉!重重遂願,一一誇張。且看拋賞,必不尋常!”
……
陣陣清亮的歌聲響起,有七人身着紫衣,大模大樣地站在道路中央。
卻原來,乃是相王李旦,還有他的六個兒子,永平郡王李成器,衡陽郡王李成義,臨淄郡王李隆基,巴陵郡王李隆範,中山郡王李隆業,汝南郡王李隆悌。
一般來說,障車的都是無賴子弟討要錢財。今天李旦父子搞這一出,實在是太自降身份,太給崔耕和李裹兒面子了。
清遊隊不敢怠慢,飛報崔耕。
崔耕趕緊催馬向前,下馬施禮,道:“親王障車,亙古未有,王叔實在折殺崔某人了!”
“廢話少說!”
也真難爲李旦了,五十來歲的謙謙君子,硬要表現出破皮無賴的氣質。
他捋了捋袖子。把嘴一撇,道;“崔小子,你以爲說幾句好話,就能順順利利的把我們李家的寶珠給娶走嗎?沒那麼容易!”
“對,給錢,給錢,每人一貫錢,一個子兒都不能少!”
“俺還要羊肉,至少十斤!”
“綵緞也要八匹,讓我等沾沾喜氣!”
……
李隆基等六人高聲叫嚷着起鬨。
崔耕高舉雙手,笑道:“好好好,酒肉錢帛都有,就如王叔和諸位王弟所願!”
李旦再不濟,也不至於缺這點兒東西,這麼做就是給崔耕乃至李顯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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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即,有侍衛上前,把七貫錢、五斤酒、十斤肉、八匹錦緞恭恭敬敬地送上。
李旦等人領了東西,閃在道旁。自然有相王府的手下過來,把這些東西取走,待會兒李旦還得參加崔耕的婚禮呢,總拿着這些東西可不是事兒。
李旦的這個舉動,啓發了道路兩旁的市井無賴們這就是按照普通人家的婚禮玩兒啊,那就來唄。
頓時,不斷有無賴上前障車,說着吉祥話。
崔耕也不吝嗇,只要有人上前,就賜予布帛酒肉。畢竟是公主出嫁,宰相成親,沒人不開眼的討價還價,車隊的行進速度也不算慢。
李裹兒看着好玩兒,甚至命人從國庫中拿來簇新的開元通寶,不斷往道路兩廂拋灑!
百姓們高興的簡直跟過年似的,個頂個的喜笑顏開。不在於多少錢財,而是此乃安樂公主和崔相爺的喜錢,象徵意義太大了,說不定還能辟邪呢。
……
大約走了一個時辰左右,金城坊到了。
無論送親的隊伍,還是圍觀的百姓俱皆喜氣洋洋。然而,簇新的公主府門外,一幫子侍衛卻是急的額前直冒冷汗。門口的賓客們,更是面面相覷,人心惶惶!
嗯?按規矩,門前不是應該鋪好氈帳,請新娘子進門嗎?
清遊隊立即停步。
門口的侍衛統領叫遊峰,見實在瞞不住了,趕緊快步向前,求見崔耕。
他跪倒在地,連磕了幾個響頭,道:“卑職無能,還請崔相責罰。”
“無能?到底出什麼事兒了。”
遊峰苦着臉道:“就是……公主府的大門,那個……鬧鬼了,卑職實在管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