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3 抗英鬥爭,英軍無一人傷亡(6) - 東方圖書-免費在線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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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03 抗英鬥爭,英軍無一人傷亡(6)

第13章 03 抗英鬥爭,英軍無一人傷亡(6)

先生多次表示,想早日讓少爺接管家業。一個管家當然懂得這時候該說什麼。先生,你的名望方圓百里哪個能比?你的身體也結實着哩,再過些年說這些也不遲呀。

先生笑道:老鎖呀,我是想早些放下那些個冗繁纏身的俗務,潛心讀點書呀。這輩子我不往仕途上擠,就是想做點學問,文章纔是千古事呀。可到如今,我還是無著無論碌碌無爲,思想起來慚愧呀。

先生,雖說幾個少爺也是能文能武,可他們還是難望你的項背呀。

他們老是站在我身後,也只能永遠望我的項背呀。先生淡淡一笑,突然問道:你看哪個少爺可接管家業?

老鎖雖精明,但這樣的問題還是不好回答,或者說正是由於精明纔不好回答。將****小,其實國和家是一樣的,皇帝在兒子們中間擇立太子時,大臣們會輕易表態麼?再親近的大臣也不好表這個態呀。老鎖的目光飄向莊園外那一望無際的田野,顧左右地感嘆:這是多大的家業呀。

先生笑笑,說:這是有點爲難你了,可我還是想聽聽你的,你直說無妨。

其實老鎖明白,先生心裡早有主意了,只是想從他的嘴裡驗證自己的決定是英明正確的罷了。這時候再推諉就算不得貼心的管家了,也顯示不出自己跟先生所見相同了。老鎖吞吞吐吐地說:先生,二少爺是做生意的料,他也好多次從南方販回了桐油、楠木等厚利的貨,大賺了幾筆呀……而大少爺,大少爺雖、雖說難以在幾年內讓家業更發達,也許這輩子也不能讓家業太大地發達,但有一點可保證,他會永保家業不敗呀……

先生拍拍老鎖:你想得比我還周全、穩妥呀,那你就多費心了,往後多教教大少爺些持家經營之道吧。

後來,先生曾多次明確表示,叢府的家業將由大少爺接管。等着接管如此龐大的家業的人,這火候上卻愣在那裡發呆,這可是太不應該了。

老鎖急急地跑向大少爺。大少爺呀——他低聲急促地叫一聲。這火候上,你怎麼還站在這兒發愣?

大少爺指一指那大片人羣說:他們不是來找先生的麼?我出面又能怎麼着?

好了,你快過去吧,別的你不便多說,你只要讓傷亡者的家人明白,是你不惜府上的錢財撫卹他們就行了。

可拿出那麼多錢撫卹,並不是我的主意呀?府上的事我也做不了主呀。再說,我本來就捨不得拿出那麼多錢來撫卹他們呀。

我的個大少爺呀。老鎖有點急了,正因爲現時你做不了主,你纔要做出做主的樣子;正因爲你心裡捨不得往外掏那麼多錢,你纔要……

大少爺翻然悟到老鎖的用意在哪裡了。老叔呀——他深深地叫了一聲。我明白了,你真的是爲我用心不淺呀,我、我不會忘了這些。

一聲意味深長的“老叔呀”——如一碗老酒灌進了老鎖肚腸,讓他一時難以消受了……

大少爺急急地向人羣走了過去,對那些不肯接受撫卹的人大聲地說:我還會將撫卹金給你們送去的,你們就成全了我的心意吧。往後你們有了哪樣難處,我都不會不管不問的。

一大圈人都被大少爺的仁愛慈悲之心感動得欷歔不已了。

先生朝大少爺這邊看了看,雖沒聽清大少爺在說些什麼,但似乎完全明白了大少爺在做些什麼。

二少爺突然再次將雙柺戳向空中,並且沖人羣發出了大叫:咱的血能白流麼?!咱的人能白死麼?——討還血債!討還血債!討還血債!柺杖在空中連戳了三下,人羣隨着柺杖的暴刺,爆發了三次更加地動山搖的怒吼。

圓智大和尚沒有離開,一直隱在不遠處的大樟樹下關注着,他不停地衝人羣連連誦禱佛號——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燎原之火火勢備增了,很多衝動的年輕人已經將辮子甩纏到了脖子上,拉出了要豁出去赴湯蹈火的架勢。

天哪,面前涌蕩的人潮一旦決堤,就會匯成汪洋血海。眼前的危局越來越難控了,先生渾身戰慄了……

花兒一直站在書房邊的高處,莊園外的情形盡收眼底,眼看先生控制不了局勢了,她心急如焚卻又束手無策。

這時候,小小的三少爺突然急急地跑來了。花兒失聲地大叫——三少爺呀,這可如何是好呀——三少爺雖還是個孩子,但此時的花兒如慌亂的溺水者,哪怕是一棵小草也要抓住。

——想要救那些人你就快幫我!三少爺幾乎是衝花兒吼叫了。

花兒急切地問:我能幫你哪樣?

你快去找幾個大爆竹,再點一炷香給我!

花兒雖猜不到三少爺究竟要怎麼做,但她不再說什麼,飛快地按三少爺吩咐的去做了。

廣場上涌蕩的人潮一浪高過一浪,眼看着就要衝破堤岸了。

遠處,圓智大和尚伸張雙臂展開了袈裟,整個人變成了一隻巨大的蝙蝠。如人潮決堤,他只能衝到人流前,用他的法衣做最後的屏障了。

沒人在意三少爺跑過來了,扛着一杆比他還長的土槍。

圓智大和尚卻注意到了三少爺的舉動,並且看出了端倪,他雙手合十衝三少爺默禱着……

三少爺急急地奔向了戲臺,翻身躥上了戲臺——這實在是再好不過的地方了——他一下子比所有人都高了。

三少爺拿出了兩隻長信子大爆竹,用香頭將兩隻爆竹同時點燃,一隻扔到了地上,一隻則迅速地塞進了槍管,而後朝着人羣奮力舉起了土槍——

——轟——轟!連着兩聲爆響,激昂的人羣被驚呆了!

戲臺上浮動着一攤爆竹燃爆的紙屑、一圈硝煙;三少爺手中朝向衆人舉着的長槍,槍口則冒着嫋嫋硝煙——

天哪!三少爺在朝咱放槍?!

他是在放爆竹吧?

那槍口不還冒着煙麼?

三少爺做到了,突兀的戲臺上,他的舉動令衆人觸目驚心了。

大少爺驚慌地奔向戲臺,他躥上戲臺擡手給了小弟一巴掌,並奪下了小弟手中的長槍。

小弟並不理會大哥,而是跳到戲臺的前沿,衝着人羣大叫:你們說,我是在放爆竹還是在放槍?!

人羣完全蒙了。三少爺衝衆人繼續大叫:我是放了一個爆竹,也衝你們放了一槍——可我放的這一槍傷着你們了麼?

老鎖的心倏地跳了一下,瞬間意識到了三少爺話裡的玄機。先生,他急急地扯一下先生的衣角,三少爺,三少爺他這是要借……

醍醐灌頂,先生也意識到了什麼……戲臺上的小兒子在父親的眼中迅速放大,偉岸成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

三少爺還在大叫。我在槍管裡放的還是一個爆竹!你們還要拿着跟放爆竹一樣的槍炮,硬往人家能打死人的槍口上撞麼?!

振聾發聵,此時,槍管裡爆出的道理,才如真正的子彈,將所有人都擊中了……

三少爺的喊叫變成了泣號:你們別再逼先生了!你們就聽先生的吧——

這還像一個孩子說出的話麼?!這聲音似乎來自天上。

一個老者衝出人羣,踉踉蹌蹌呼號着撲向戲臺——天哪——三少爺呀!三少爺呀……跑近戲臺時被什麼絆倒了,他索性也不爬起,就勢半臥半跪地衝着三少爺大叫。三少爺呀,三少爺……你是救了衆鄉親的活菩薩呀……

老鎖幾乎是擁抱着先生大叫:先生——了不得!三少爺不得了呀——真是想不到呀……

先生已經是淚眼矇矓了——戲臺上的小兒子完全讓他不敢認了——他的嘴張了張卻什麼也沒能喊出來,身體搖搖欲墜了……

老鎖和身邊的人慌忙扶住了先生。

一些老者已經嗚嗚啕啕了,引發人羣一片欷歔——激昂衝動的人羣完全被三少爺征服了,他們向戲臺圍攏而去……

通往文登縣城的官道上,一騎快馬正朝着莊園飛馳而來。

花兒將三少爺力挽狂瀾的壯舉盡收眼底。萬萬想不到,竟然是年幼的三少爺,竟然是用這樣的方式,挽救了要再去流血送命的衆鄉親。幾近繃斷的心絃倏地鬆弛了,她哇的一聲哭了,淚水如雷霆過後的大雨酣暢地傾瀉了……

快馬是文登知縣陳景星派來的差役,他帶來了山東巡撫袁世凱大人剛剛頒發的佈告,以及文登縣衙的告示,同時還有知縣陳景星給先生的一封親筆信。

先生當衆展示並誦讀了巡撫袁大人頒發的告示:

查照條約,英人租借威海衛與我朝廷已有條約在先。民人等誤聽謠言,聚衆滋事,使公家蹈爽約之譏,生民罹慘烈之禍,徒自貽戚,終莫挽補。越鬧而受害越烈,越鬧而吃虧越大,本部院極爲爾等惋惜……爾等世受國恩,須知時局日艱,邦交宜睦……百姓當自保身家,不得再滋事端……

文登縣衙的告示與巡撫的告示內容基本是一樣的,只是措辭稍委婉些:英人埋設界碑斷非民人所能阻止……民人當閉門靜坐,他事不問……

人羣一片欷歔涕零了,不少老人已癱趴在地上,泣不成聲了……

這時候,在衆人的簇擁下,三少爺躡手躡腳地來到了先生的面前。

先生看了看大少爺,也乜斜了一眼幾步開外的二少爺,突然將三少爺攬在了懷中緊緊地擁住了,叫了一聲:我的兒呀……

大少爺和二少爺當然聽到了這聲叫,也聽出了這聲“我的兒呀”叫得特別,與他倆不相干,好像唯有三少爺纔是他的親兒。

三少爺總算扭動着身子掙脫了先生的擁抱:先生,你把我渾身都弄癢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難以理會先生話語裡包含的深層東西。

老鎖怕先生再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急急地扯先生一把,悄聲地說,知縣大人不是還給了你一封信麼?你該快看看呀。

信的確是知縣陳景星親筆寫的,還散發着新鮮的墨汁味道。好像信箋上的墨字分量太重,看着看着,先生的雙手漸漸有點不堪重負端不住了,肩膀也隨之一抖一抖。

老鎖猜到信上說些什麼了,信上的墨跡表達的必定是比告示更令先生難耐的悲楚。

老鎖猜得沒錯,這封信與告示的宗旨並不相悖,但卻更令人悲愴心酸:

本縣爲英人槍殺百姓之事亦悲憤難當,道臺大人、巡撫大人亦就此多次向英方抗議、交涉,要求停止劃界並解決被槍殺村民善後事宜,但英方對此置若罔聞,我官府卻無能無力……欽定譬如父母與人諾,子弟何敢違抗?本縣雖爲一縣之父母,但卻無力保民護土,實無顏以對子民。先生當力勸鄉民不可再做無謂流血犧牲,如再阻撓,官府只能轉而懲辦滋事百姓了……

先生心如刀絞渾身戰慄,真的如遭雷殛的樹木搖搖欲傾挺立不住了……

人羣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寂靜,比激昂的復仇更可怕的瘮人的寂靜——無聲的淚珠從他們的臉上滾落,浸入了腳下的土地。這片養活了他們的土地承受了太厚重的屈辱、浸染了太多的血淚。可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們,一脈相承的是敦厚順民的血脈,再怎麼着,他們壓根也不敢想也不會想與官府、與朝廷作對呀,雖然朝廷已將他們租出去了。

他們唯有帶着被風凝結的縱橫交錯的淚痕潰退了。不少人纏繞在脖子上的辮子,如被打了七寸的蛇,潰散下來了,一陣強硬的風陡然刮過來,這些辮子又如斷了的鞦韆索,空空蕩蕩地擺盪着。似乎每個人都有些醉意了,你看他們緩緩邁動的腳步,全都踉踉蹌蹌了……

先生別過臉去,甚至閉上了眼,實在無法面對自己嘔心瀝血發動組織起來,又不得不嘔心瀝血勸其潰散的人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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