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怎麼練終究是慢慢來的事情，但進入軍營的顧懷很快遇到了當兵生涯的第一道坎。
他看着眼前的軍需官：“甲冑居然要我自己搞定？”
面對漢人軍官，軍需官顯然是懶得多解釋：“都這樣。”
顧懷差點氣笑了：“都這樣？那武器要不要我自己解決？還是說到了飯點我領他們回自己家宅子吃飯？”
“顧百戶，別忘了自己的身份，”軍需官冷冷一笑，“軍營裡真正說了算的可是元人軍官。”
顧懷拍了拍身邊巴爾思的肩膀：“你來。”
“要不就這樣吧？”巴爾思訕訕道，“之前聽他們講，好像漢軍是不配發甲冑...”
“你說你平時挺橫的，怎麼到了這時候就莫名其妙慫了？”顧懷瞪了他一眼，“甲冑不全，武器也爛，咱們到底是朝廷軍隊還是山裡的土匪？”
他轉向軍需官：“是隻有我們百戶所沒有，還是其餘百戶所都這樣？別告訴我定遠一戰打下來的軍械武器甲冑你們全都送到濠州城外去了。”
“其他幾個百戶來得早，軍營裡還剩下的甲冑武器自然是優先配給了他們，”軍需官面無表情，“至於現在，那就是真沒了，顧百戶要是有什麼不滿，不如去找千戶大人說說？”
說完他轉身就走，顯然是懶得再和顧懷費什麼口舌。
“這下好了，不僅兵是雜牌兵，連武器甲冑都弄不全，”顧懷笑道，“定遠千戶所，咱們估計是最狼狽的。”
巴爾思卻好像有了心理準備：“狼狽就狼狽吧，反正不是咱們去當大頭兵。”
他轉身想去看看營房，顧懷卻攔下了他：“不對。”
“什麼不對？”
“我一開始還以爲是城門口那幾個元人百戶搞的鬼，沒想敲悶棍就想排擠我，”顧懷若有所思，“但好歹你也是個元人，怎麼遭殃的是我們百戶所？”
他的眼神有些玩味：“你和他們有仇？”
巴爾思欲言又止，擡起腳看着自己腳底沾的泥巴，片刻後才說道：“之前想和他們拉拉關係，就因爲我沒說到底立了什麼功升上來的，他們就以爲是走後門，對我有些奚落。”
“我懂了，”顧懷嘆了口氣，“難怪人家不待見咱們，一個漢人，一個靠骯髒交易爬上來的元人，還有一大堆雜兵...以後咱們百戶所估計就是定遠最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
從軍就算了，到手的軍隊居然是這個樣子，只能說理想和現實之間的反差永遠讓人絕望。
兩人就這般沉默了許久，才走出軍營，開始唱名報進，準備聚攏士卒前往自己百戶所的營房。
定遠城內原本就有駐軍，軍營建在南城，定遠起義後又成了起義軍的軍營，如今定遠城破，總算是回到了朝廷的手裡，城外攻城臨時立起的軍營基本都拆光了，還剩下一點也多半做了傷兵棚子，城裡的軍營就是以後顧懷和巴爾思的百戶所駐地。
軍需官分配的營房在軍營右側，毫無疑問不是什麼好地方，跟軍營該有的乾燥整潔根本不搭邊，污水橫流血跡暈染，最離譜的是破爛的營房前面還堆滿了垃圾。
跟已經快壓不住怒氣的巴爾思不同，顧懷饒有興致的地打量了一下那堆垃圾，還能自我安慰：“好歹他們沒在這裡建幾座茅廁。”
幾個士卒沒忍住笑出聲來，顧懷也跟着笑了，營房內一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一片笑聲中，顧懷回過頭，他指了一下站在最前頭的一個士卒：“說說，爲什麼笑？”
手上帶傷的士卒被嚇了一跳，他小心的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巴爾思，小聲回答：“大...大人，小的看見大人笑，就也跟着笑了。”
“要自稱卑職，”顧懷的聲音聽起來很友善，“我大概知道你們爲什麼笑，看看這營房，看看你們身邊的同袍，是不是想着這朝廷軍隊比你們之前呆的造反軍隊還不如？”
士卒中的笑聲更大了一些。
“說實在的，沒來之前我也沒想到，畢竟現在在打仗，當兵的待遇都不能保證，誰願意給朝廷賣命，是不是這個道理？”
見到自家主官和藹可親，甚至說的話都那麼接地氣，士卒們紛紛放鬆下來，跟着起鬨：“是！”
顧懷的笑容慢慢消失：“但這一套不能出現在這裡。”
“當兵吃餉，天經地義，但你們也得想想這些餉從哪兒來，那都是百姓一毫一釐交上來的！”
“你們以後束手高坐，一日三餐也少不得你們半分，颳風下雨你們也能得餉，我不給你們講什麼保家衛國的大道理，只告訴你們，心裡頭多少還是得有百姓！”
“笑？你們以前造反乾的那些破事，我不追究，但從今天開始，既然當了兵，練得武藝，強身健體，保的是你自家的命！愛護百姓，安的是良心！別他孃的看營房破就覺得以後能閒散度日，你，上來！”
那個出列的士卒嚇得一哆嗦，慌忙上前，顧懷一腳踢在他大腿上：“站直了！”
他掃視了一圈噤若寒蟬的士卒，在那個士卒身上比劃着示範：“雙腳分開，兩腿挺直，兩手下垂貼緊！收腹挺胸擡頭目視前方雙肩後張，看清楚沒有？”
鬆鬆垮垮的“看清楚了”響起，顧懷冷笑一聲，朝着看戲的巴爾思示意了一下：“拿鞭子過來。”
“依高矮排序！矮的站前面，高的站後面...手裡拿着什麼？扔了！”
整個營房亂哄哄的一片，在顧懷的指揮和巴爾思的鞭子威懾下，一臉茫然的士卒們迅速整隊站好，不知道自家主官發什麼瘋。
“像他一樣站好！”顧懷指了指最開始出列的士卒，“我沒讓你們停，你們誰敢動一下，巴爾思你直接拿鞭子抽！”
巴爾思猶豫了一下，湊過來小聲問道：“這是做什麼？要站到什麼時候？”
“這叫站軍姿，軍人的第一課，”顧懷冷笑連連，“至於站到什麼時候...”
“等有人暈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