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於樑走上前去,看到了山坡遠處那一片熊熊燃起的大火時,先是眉頭一皺,隨即竟然笑了起來。
“你在笑什麼?”,姍姍一臉沉峻的問道,她實在懷疑於樑腦子是不是壞掉了,正常人看到這種慘劇,還會笑出聲來麼?
山坡下面,直線距離大概四五里地遠的地方,一片平原區域內,燃燒着數處大火,火焰還在不斷的蔓延着。
那邊並不是什麼荒無人煙的野地,還有不少零落的茅草屋子,甚至隱約能看到移動的小黑點……那明顯是人在奔跑。
這些凌亂的“黑點”後面,還有一條密集的黑色的“線條”,移動速度更快……應該是騎着馬的人。
騎手們似乎在追趕着前方的“黑點”,每當他們從“黑點”面前移動過去時,這些“黑點”便不再動彈了。
這顯然不是什麼追逐的遊戲,事實上,哪怕是見識最淺薄的流民也知道……是突厥人!那些騎着馬的突厥人居然在前面放火屠殺當地的百姓!這可是大唐的地界!
“不好笑麼?這就是官府要咱們去的地方,從位置上看,應該就是那個什麼南岱鄉吧。”,於樑淡淡說道,順手一指,那更遠的地方隱約可見一條河流,再加上三面環山的地形,與傳聞中的南岱鄉異常吻合。
“……就算你猜的沒錯,那又有什麼好笑的?”,姍姍依舊不解的問道。
“因爲我對這裡滿意極了,山高皇帝遠的,怕是一輩子都遇不到官府的人主動來這裡吧……”,於樑笑了笑解釋道,“除非他們閒得蛋疼,否則我實在想不到那些人會盡職盡責到爬幾天渺無人煙的山路,再冒着被突厥人砍頭的風險來管理這片不毛之地。”
姍姍愣了一下,有些明白了他的用意,沒好氣的白了一眼道,“雖然這裡隱蔽性不錯,但是相當危險,以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還是自求多福吧。”
“沒事,有你這大高手在旁邊,那多安全不是?”,於樑笑了笑,奉承了一句,沒有再跟她擡槓。
當然,其他流民可沒有兩人這麼好的定力,看到這血腥一幕時,腿都嚇得發軟了,當場就鬧着要散夥,不少人當真順着來路往回走,寧可繼續當流民也不願意去南岱鄉落籍。
片刻之後,整個隊伍的人數又少了一半,與剛從幷州出發時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於樑堅定的往前走着,彷彿沒看見那邊的火海還沒有熄滅一般,姍姍不理解他的用意,跟了一段路後,終於忍不住出聲問道,“你爲什麼要走的這麼急?咱們都快到隊伍最前方了!”
“因爲我很想看看這種奇葩的地方到底是什麼樣的……既然要落籍,總得考量一下這地方如何不是?”
於樑曬然笑笑,眼神中分明帶着幾分狡詐的成色,姍姍冷哼一聲,沒有再多話。
事實上,整個隊伍走下了山坡後,藉着平原上路途通達的便利,他們只花了小半天便到了那塊成爲了火海的區域……此時突厥人已經離開了,只剩下滿目瘡痍和一臉麻木的鄉民。
這裡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死氣,看不到一點對於未來的希望,猶如行屍走肉一般,彷彿是本能驅使下才活着一樣,甚至連去河中打水救火都沒有一絲興趣。
“我這是到了阿富汗的難民營麼?嗯,或許還要悽慘一點點。”,於樑低聲自言自語,他放眼看了一圈,連一個像“人”樣的人都沒有……在這裡,蓬頭亂髮和衣不蔽體纔是常態,就連一些女人都沒有遮住下體的褲子。
當然,那些乾癟的胸部和骯髒的軀體實在引誘不起於樑任何**,他甚至怕自己多看幾眼還會吐出來。
驟然看到這麼多流民走過來,此地鄉民們也沒有半分表情,哪怕連打招呼的動作都沒有,就這麼木然的看着,一動不動。
小半個時辰後,此地管事的人終於來了……一個拄着柺杖的老頭子,顯然到了風燭殘年的地步,走起路來顫顫巍巍,頭髮牙齒皆以發白,像是一陣風都能吹到一樣。
不過嚴格來說,他還真算此地唯一一個像“人”的人……起碼穿着一件洗的掉色的粗布長衫和草鞋,沒有將身軀暴露在外面。
“我是本地的三老,你們都是上頭派來落籍的麼?”,這老頭子冷漠的說道,並沒有任何歡迎新住民的表示……這種表情出現在一個管教化的人臉上,多少有些違和感。
然而,他的下一句話更是讓所有的流民心都涼了一半。
“幾個時辰前,有一夥突厥的遊牧民襲擊了這裡,很多人死了,也包括嗇夫,所以暫時沒人給你們落籍。”
不能落籍,就意味着沒有正式的身份,這些流民辛辛苦苦遷移過來的最終目的不就是爲了“重新做人”麼?
一時間,流民的情緒躁動起來,紛紛憤怒的圍着這老頭子討要說法,人聲鼎沸吵得人耳朵都快聾掉。
倒是於樑一臉輕鬆的站在外面看熱鬧,像是沒有聽到不能落籍的消息似的……這多少讓冷眼旁觀的珊珊有些疑惑,她可不止一次聽於樑說起來這裡的目的就是爲了要個身份,怎麼他現在一點都不在意?
這場鬧劇足足持續了一個多時辰,直到流民們吵的沒力氣了才罷休……形式比人強,他們不得不接受“黑戶”這個現實。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着忐忑與恐懼的情緒,纔看到一場慘烈的屠殺,怕是他們更多的是擔心下一次突厥人殺過來時,砍的會不會是自己的腦袋。
沒有任何歡迎儀式,甚至連必要的安排住所都沒有,那老頭子只是隨便指了塊地方,讓流民們看中哪兒便在哪兒搭屋子,當然,所用的木材和稻草都得自己去林中採取。
流民們自然怨聲載道,紛紛抱怨官府欺騙了他們,那承諾好的耕地和免費農具呢?!
而老頭子回答他們的則是,看上哪塊耕地了就去種,只需要在他這兒登記一下就行,至於農具,那得看縣城什麼時候運過來,其他的他一概不知。
夜深後,這南岱鄉顯得格外寂靜,遠遠望去一片漆黑……很顯然這種窮鄉僻壤,還沒人能奢侈到點油燈。
在半山坡上的一間破舊茅草屋中,於樑帶着李駒,和珊珊面對面坐着,三人都沒有睏意,藉着昏暗的月光,席地而坐,各自想着心事。
良久之後,於樑才輕咳一聲,笑道,“經過我的觀察,這南岱鄉根本就不是人住的。”
“哼哼,有的地方落腳就不錯了,莫非你還真喜歡當流民麼?”,姍姍白了他一眼,奚落的問道。
“當然不喜歡,本來的確想先在這裡落個籍貫的,不過看到那種血腥的屠戮場面後,我決定,還是跟着你走算了。”,於樑坦然解釋道,姍姍頓時臉色一變,不悅的說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想賴上我蹭吃蹭喝麼?”
“咳咳,在你眼裡,我不會就那麼點出息吧。”,於樑尷尬的摸摸鼻子,輕咳一聲道,“其實吧,我的目的是賺點銀子而已……”
“呵呵,你還想去賭麼?”,珊珊的神色似乎鬆弛了一下,不屑的看着他冷笑道,“你的確就那點出息。”
“賭?那是賺點小錢而已,事實上,我準備幹一票大的,一次性撈夠本錢。”,於樑並未在意她的譏諷,意味深長的看着她道,“當然,只是這賺錢的過程比較新奇而已。”
“……怎麼個新奇法?”,珊珊坦然直視他的眼睛,淡淡隨口問道。
“救人!”,於樑堅定的吐出兩個字,隨即便瞧見珊珊的眼神猛地渙散了一下,嘴角頓時露出了笑意。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珊珊面色冷峻的站了起來,像是一頭雌豹一般,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威懾。
於樑感受到了她的敵意,只是毫不介意的咧咧嘴道,“以你的身手,解決我最多也就幾秒鐘的功夫,那麼又何妨不耐着性子把聽我把話說完呢?”
見珊珊沒有再靠過來,於樑曬然一笑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混在流民的隊伍中,僅僅是爲了掩飾身份而已,沒有一點在這裡落籍的意思,不過越是如此,我便越要顯示出跟你目的不同,所以才一個勁的跟你說落籍的事,就是不想讓你胡思亂想。”
頓了頓,於樑嘆了一口氣道,“我本來的確做了兩手準備,當時我想這邊境之地,可以與突厥通商,所以首選便是在此落個商籍,當然,我說過,正常人看到今日的場面後,都不會再對這南岱鄉有任何想法。”
“你到底想說什麼?”,珊珊沉不住氣了,出聲喝問道,“別給我東拉西扯的!”
“……還不明白麼?次要選擇便是跟着你走,去幫你完成一件事。”,於樑莞爾一笑道,“我要去救人,當然,這人也是你要救的……就是你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