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樑拿出的,是一把散碎銀子,數目只有一兩多點,顯然其餘的錢都被他花了。
“咳咳,本來不想瞞着你的,只是你一直沒有背行囊,這柴刀不長不短的,身上可藏不下,所以爲了保險起見,就暫時放在我這裡……我和這徒弟都不會用,本來就打算給你的。”
於樑笑了笑,示意她將這東西收下,“以你的身手,恐怕正宗兵器比較合適,不過你也知道規矩,民間是禁止私自買賣兵器的,所以我在鐵匠鋪子找了半天,才勉強找到了這個還算類似的替代品。”
珊珊微微點頭,揮舞了一下柴刀,還算順手,只是卻依舊遞了回去,淡淡說道,“無功不受祿,我不會隨便要你的東西的。”
“嘿,老婆,何必這麼見外?這東西也不是白給你的,我和小徒每日蹭吃蹭喝,總要給個飯錢不是?”,於樑沒有接刀,笑着解釋道,“況且咱們一路這麼久了,受你照顧很多,聊表心意而已。”
他一邊說着,一邊衝着李駒使了個眼色,這小子會意,從行囊中拿出一雙嶄新的女式厚底棉鞋,雙手遞到珊珊面前,稚聲稚氣的鞠躬道,“珊姨,謝謝你。”
珊珊頓時愣住,如果是於樑她送這麼私密的禮物她自然會拒絕,但是不好拂了這小孩子的心意,猶豫了片刻,終於笑着摸了摸李駒的臉蛋,將鞋子收了下來……其實她也正好缺這東西,經過如此長途跋涉,腳上穿的靴子已經破損不少了。
“這也是那****在獨鳳縣買的東西?”,珊珊好奇的問道,順勢比劃了一下,卻發現鞋子大小出乎意料的合適,心中更是大奇,這人是怎麼知道她腳碼的?
於樑瞧見她的動作便知道她在想什麼,微微一笑,自然不肯告訴她那是踩在自己胸口那一腳得來的最準確數據,只是點頭說道,“嗯,在獨鳳縣買的,以後進縣城的機會可不常有,我們必須要買一些東西備用。”
說到這裡,他的神色有些嚴肅起來,“我打聽過了,這次流民遷徙的終點是一個叫做南岱鄉的地方,大概還有兩天的路程,這地方屬於代林縣的一部分,是名副其實的邊界,與突厥人只有一條河相隔,官府選擇將流民安放在那裡落籍,很有些意思呢。”
珊珊眉毛一挑,反問道,“哦?你又看出了什麼?”
“當作棄子!”,於樑並沒有賣關子,而是冷笑着說道,“以落籍加給予田地的誘惑讓流民在此安家,用來偵測突厥人的動向,代價便是生命,當突厥遊騎過河屠戮他們的時候,境內的官府便事先收到風聲,做好防禦的準備。當然,若朝廷採取進攻態勢的話,這些流民也會被強徵爲隨軍民夫,比從別的地方徵調民夫方便得多。”
“不可能!……官府的目的會這麼歹毒?!”,珊珊臉色變得鐵青起來,不敢相信的質疑道。
於樑失笑道,“那有什麼不可能的,雖然被作爲棄子會不甘心,但是站在官府的角度來說,這種做法卻無疑是正確的,起碼那些執政者還知道寸土必爭,哪怕南岱鄉這種橋頭堡也要見縫插針的建立起來,若真是軟蛋的話,肯定會執行全面收縮的計劃,將附近的土地都放棄了。”
以他的官場經驗,這是板上釘釘的猜測,瞧見珊珊吃驚的樣子,莞爾一笑,知道這姑娘看上去老成,又有一身好身手,但其實閱歷並不算豐富,當下搖頭道,“你也不用想太多,我有的是應對辦法,之所以現在給你說起這事,目的只有一個。”
頓了頓,於樑着重聲音說道,“落籍時,不要落到“農籍”中去,在“工籍”和“商籍”中考慮即可。”
“爲什麼,幹嘛要自落賤籍?”,珊珊又好奇的問道,這“士農工商”,地位等級森嚴,農戶還有晉級到士族的希望,而一旦入後“工”“商”籍貫中,則不止是自己,以後子孫都只能入賤籍,除非高層士族特許,永世不得脫籍呢。
當然,此話一出口,珊珊的臉便有些微微發紅,她赫然發現,自己在於樑面前,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問爲什麼,彷彿依賴上對方一樣。
“因爲按照律法,農籍的人不能隨便離開所屬縣城,而工商籍貫則可以自由移動。”,於樑笑着解釋道,這條律法是算是常識,爲了讓農戶安心在轄區內種糧食而制定的手段,免得他們到處遷移而壞了收成。
他看着珊珊的眼睛,意味深長的說道,“我想以你的心思,落籍只是爲了取得一個合法身份吧,肯定希望能夠不受限制的自有遷徙,纔不會困在一個地方乖乖的種田。”
“……你知不知道,隨便亂猜別人的心思,是要付出代價的!”,珊珊聽到這話,神色猛然冷峻下來,毫無徵兆的拿起柴刀,電光火石間的架在了於樑脖子上,刀鋒距離皮膚僅僅一寸之遙。
於樑頓時額頭冒出汗來,說不怕那是不可能的,他沒有想到這母老虎反應會這麼大,當然,也側面證實了她的來歷的確有問題。
“每個人都有秘密,你有,我們也有,所以在相互之間沒有利益衝突的原則下,不正好可以相互幫襯着一把麼?”,他趕緊出聲解釋道,“你有武力,我有頭腦,合作的話,非常划算!”
珊珊冷笑一聲,搖頭道,“我不相信你,不,不止是你,我不相信任何人!”,她的聲音猛然顫抖起來,顯然是觸動了什麼心事。
於樑生生嚥了一口吐沫,生怕她拿着柴刀的手抖起來,以現在的醫學條件,萬一被劃破個口子感染破傷風之類的那才叫死的憋屈。
不着聲色的將頭偏離刀口的位置,他這才鬆了一口氣道,“我沒讓你相信我,我只是說,我需要你作爲幫手,至於你需不需要我幫忙作爲回報,那由你決定。”
珊珊逐漸冷靜下來,眼睛一眯,“所以你在利用我?”
“……其實,用求助這個詞更加好聽些,顯得我更有誠意不是?”,於樑曬然笑道,望着山洞外面黑黢黢的夜幕,“就像外面的遠方狼羣一樣,畜生都知道抱團取暖,何況是人?”
“……那是你的謬論。”,珊珊聽他話裡有話,沉默半響後反駁道,“而且有時,人比狼要險惡的多!”
她說完這話後,被額發遮住的眸子裡露出了複雜的神色,連麂子肉都沒有再吃,獨自走到山洞最裡面,面朝山壁躺下了。
於樑無奈的搖搖頭,也不再聒噪,和李駒繼續大快朵頤起來,吃了足足一個時辰纔算完。
“……師傅,珊姨好像生氣了。”,幼小的李駒抹抹嘴吧,偷眼看了看那邊的珊珊,拉着於樑的袖子小聲嘀咕道。
於樑莞爾一笑,摸着他的頭道,“你錯了,她不是生氣,而是傷心……有的人傷心是會哭出來,有的人會默默的在憋在心裡,就像她一樣。”
說罷,也不管李駒理不理解,拉着他走了出去……只是於樑不知道的是,背對着他們的珊珊其實一直睜開眼睛,眼角處,已經滿是淚痕。
接下來的兩天,是流民們最難受的時刻,不但給養已經完全枯竭,而且目的地還似乎遙遙無期……從距離上看,的確只有兩天的路程,但問題是,這可是在大山深處行走。
沒有任何路,全靠流民們一步步的從齊腰深的雜草灌木叢林中踩出一條痕跡,有時就連帶路的嚮導都不一定敢肯定方向,一行人沿着山坡走向忽上忽下,前一步還在爬坡,後一步便到了懸崖邊上都不稀奇。
“媽的,這是人走的路麼?”,於樑幾乎是手腳並用的在地上爬行,滿手都是泥濘,很想破口大罵來舒緩心中的鬱悶。
“你不正在路上走麼?難道你不是人?”,他身後,珊珊拉着李駒慢慢的跟上,白了他一眼,譏諷道。
這種惡劣的環境下,她就算武藝不錯也不敢脫離大部隊,萬一迷路那就麻煩了,所以自然混跡在隊伍中,爲了不顯得突兀,便順帶照管下李駒這孩子。
“呵,我現在混的還真不算是人樣。”,於樑自嘲似的笑笑,並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正要再調笑幾句時,猛然聽到前方一聲淒厲的尖叫。 ,o
“啊!!!”,那是絕望的呼喊聲,彷彿看到了什麼異常恐怖的事情一般,讓於樑聽得瞬間毛骨悚然。
“我去看看。”,珊珊同樣臉色一變,但她藝高人膽大,只是眉頭略微一皺便放開了李駒,交代一聲後,身形陡然加快,獨自一人竄向了隊伍最前方。
於樑自然帶着李駒快步跟上,只是兩人剛剛行到一半時,珊珊便已經轉回,臉色異常鐵青,甚至眼神中還隱隱透露出一種害怕的神色。
能讓這姑娘害怕的,那該是何等恐怖的東西?
於樑心中一凜,正要開口相問,她已經開口說話,只有兩個字,“畜生!”
呃,老子招你惹你了,幹嘛罵人呢?!
聽得眉頭一皺,於樑正想回嘴時,身子猛然一怔,複雜的眼神看了看山坡那邊的方向……這兩個字,應該不是說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