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的眼睛偷偷的掃向了不遠處的龍椅,那個位置,他已經覬覦許久了……當然,他也知道,只要坐在位置上的那個人在,這大唐的天下,便永遠不是他的。
他的目光剛剛擡升了些,便立刻感到一股似有似無的利芒正射向自己,這道眼光來自於坐在椅子上的那個人,寧王馬上警覺起來,又乖乖的將頭顱垂了下去。
沒人能在那個人面前擡頭直視,哪怕他貴爲寧王都不行……兒臣兒臣,雖然是兒子,但在這大殿上,他的身份,是臣!
不少大殿中的大臣們紛紛暗中舒了一口氣,還是那句話,能混到這個大殿裡的人,已經不算是“人”……而是“人精”
有些時候,位極人臣是把雙刃劍,在享受着高官厚祿的同時,這膽子便越來越小……因爲安逸生活過慣了,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能讓他們丟官掉腦袋的風波。
所以這場看似危機四伏的早朝就這麼波瀾不驚的過去,他們每個人都很滿意……這意味着他們不用再一次選邊站,在皇族之間的鬥爭中,其實無論那方贏,對於大臣們的好處都不多,無論是“從龍”還是“保皇”,事後被清算的案例,實在是太多了。
一念至此,這些大臣們紛紛對這隻突如其來的突厥部落陡然生出了不少好感……莫非這就是天意?讓“祥瑞”來化解一場可能出現的政治紛爭,對於大唐而言,幸事也。
傳令官以最快的速度將“宣使者覲見”的旨意帶到了皇宮外面的朱雀大街上,此時,這隻朝拜的突厥人部落已經可以遙望見那巍峨的深宮內牆。
當面前出現了一騎手拿宣召文書,騎着紅轡頭的白馬,穿着土棕色太監服的人從宮門內疾馳而出時,這隻朝拜隊伍的首領,嘴角露出了一絲計劃成功的笑容。
這隻隊伍,自然是於樑帶着他那些突厥俘虜……呃,不,是“族人”。
以作秀吸引人的眼球,再進而引起轟動效應,這套炒作的手法對於於樑而言,那是再熟悉不過的流程,他唯一不敢肯定的就是樸實的大唐人會不會覺得自己這一套做法無比肉麻。
當然,從明德門走到朱雀大街上這麼遠的路程,還沒有一個朝廷的機構出面來阻攔自己,他便知道,這計劃是行得通的。
然而,看到內宮太監出來的那一刻,他心中着實還是鬆了一口氣……就算他再能揣摩人的心意,但是對於坐在龍椅上那個人的想法,他依舊不敢報以十分的把握。
因爲他知道,能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心思最好不要去猜,一旦出錯的話,下場那是相當的悽慘……“伴君如伴虎”這話可不是鬧着玩的。
所以於樑決計沒有想到,自己之所以能被直接招進皇宮,他這肉麻的作秀僅僅是一個由頭,最根本的原因卻是他運氣實在不錯……皇上正好需要一個由頭來化解朝上的僵局,而他在正確的時間出現了而已。
不過不管怎麼樣,能進入皇宮中,於樑便有了自信……怎麼利用好官場規矩,他懂的。
接下來的流程就簡單了,那太監直接帶着幾個禁衛將一隊使節帶進了宮門,爲了安全起見,接近正殿時,只讓於樑一個人入內覲見。
嚴格說來,這還是於樑第一次進入皇宮中……無論是現在還是後世。
在他的印象裡,關於皇權,那不過是北京城中故宮留下的暮氣而已,空有華美大氣的外表,卻已經永遠不復存在了……
但是剛剛走進內宮的那一刻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壓迫感便驟然從頭頂上傳遞了過來,讓於樑瞬間意識道,他現在所在的大唐朝,正是皇權濃厚的時刻……那一排排的高牆大院和一列列值勤的禁衛,都在向他展示着帝王的威儀!
進宮的路很長,而且除了皇帝,任何人都不能在此乘坐馬車,必須一步一步的走向最中央的正殿。
一炷香之後,於樑已經有些累了,不是腳累,而是心累,他走了這麼遠的路,兩邊都是三人高的宮牆,除了這些望不到邊際的紅磚大瓦外,便只剩下一條看不見盡頭的青石板路,彷彿天與地都不再存在。
“活在沒有帝王的時代,本身就是一種幸福……”,走在領路太監的身後,當於樑在內宮的青石板大道上垂着頭亦步亦趨的走着時,突然發出了這種感嘆。
小半個時辰後,他終於來到了正殿前的廣場……足足有一個足球場的面積,地面全部用大理石鋪砌而成,在廣場的前方,一座高聳的恢宏殿堂矗立在視線的最中央。
“呵,這纔是真正的朝拜呢……算是一語成箴了麼。”,當於樑看到那綿延不斷的臺階時,忍不住自嘲着笑道。
當然,當爬過了上百層階梯時,累得已經氣喘如狗的於樑還是在大殿門外強自壓下了起伏不定的胸脯,他知道這裡面的人都是現在這大唐最有權勢的人,今日能讓這些人對他產生什麼印象,將直接影響着日後他在這陌生的異世界混的好壞如何。
所以,他必須得拿出最好的狀態……深吸一口氣,於樑坦然邁開腳步,在太監的高聲宣召下,走了進去。
大殿很大,非常大……起碼可以容納上千人之多,這座用數十根雕花立柱支撐着的殿堂在視覺上完全給人一種望不到邊的錯覺感,讓習慣了後世頂多三米高一樓層的於樑甚至有了一絲站在換了背景的空曠廣場上的錯愕感。
然而,前方穿着紅色錦服,僅僅胸口和背上繡着不同花紋的大小官吏整整齊齊沿着大殿的中軸線站成兩排的事實告訴他,他確實來到了大唐最高權力的樞紐處。
在視線的盡頭,那一片金黃色的地方,一個同樣渾身金黃色的人坐在龍椅上,宛如這大殿中最耀眼的明星。
於樑正要上前時,兩旁的帶刀侍衛已經走過來不由分說的將他渾身上下搜了一遍,確認安全後才讓他上前,在衆目睽睽之下,於樑抖擻了一下衣衫,邁着堅定的步子走到了這羣大臣的最前方。
使者覲見的規矩,於樑並非完全不懂,但是當他瞥見這羣大臣最前方還有一個凸出的人影時,嘴角閃過一絲嘲諷的笑容,豪不遲疑的再走了幾步,超過了這人半個身位!
那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傲氣,於樑要是再猜不出這人就是不可一世的寧王,他的眼睛可以挖下來給狗吃了。
“大膽!哪裡來的山野蠻夷,還不快退後!”,寧王瞧見這面容塗得鬼畫桃符一般的突厥人居然靠向龍椅這麼近,頓時喝罵道。
而於樑壓根就不看他,只是深深的向着龍椅的方向行了一禮道,“吾等瓦勒人,千里而來,只爲一睹天可汗的容顏,今日有幸得見,此生無憾也……”
他一邊說着,一邊將那早就被置辦到煥然一新的黃色錦旗拿了出來。
“朝拜天可汗。”,字還是這五個字,但是在這大殿中,三米多長的旗幟完全展開時,氣勢多少有了那麼一絲不同。
朝中的所有大臣,包括寧王,甚至皇帝本人在內都對這五個字產生了濃濃的疑問……顯然每個字他們都認識,但是組合在一起,卻有些陌生了。
“你就是瓦勒族的族長於樑?”,片刻之後,皇上開了金口,緩緩問道。
於樑頓時重重應是,隨即將瓦勒一族簡單的說了一下……這些都是他事先安排好的臺詞,沒有絲毫破綻。
在他的描述中,瓦勒是突厥的小部落,但是族中卻收容了大量流離邊關的唐人,屬於“身在突厥心在唐”那一種,經過大唐先進文化的薰陶後,不想再與突厥蠻夷爲伍,便跋山涉水,千里迢迢的前來歸附,請求大唐收留。
於樑的口才相當不錯,一席話說得聲淚俱下,簡直堪比奧斯卡影帝的演技,硬是描述出一隻部落矢志不渝的爲了“朝聖”理想,不顧同族的反對,悍然歸順的感人故事。
這是典型的“威加四海”案例,大大的祥瑞啊……一時間,朝中大臣都知趣的讚美皇上的威儀,只有寧王陰沉着臉,絕對這妝容古怪的瓦勒人非常滑頭。
皇上坦然接受了大臣們的歌頌,不能接受屬下拍馬屁的領導不是好領導……怎麼的也得給這些大臣們表現忠心的機會不是?而且他要讓大殿中的某個人好好看看,誰纔是這天下的主人!
一番歌功頌德後,皇上這才揮手示意大臣們安靜下來,意味深長的看了於樑一眼,帶着幾分質疑的聲音問道,“你瓦勒一族既然從突厥人中來,那麼,某些突厥人的規矩是應該知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