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繡繡還真沒聽說過,道:“這些日子我吃齋唸佛,還真沒打聽過外面的事兒,有什麼大熱鬧?”
崔耕道:“有天竺的高僧,來大唐來弘法,三日後就到。到時候不但有衆多佛門信徒會到刺桐港上去迎接,就是太上皇和小弟我都會親臨現場。”
“真的假的?”蘇繡繡滿臉的不可置信之色,道:“二郎你莫哄我,再高的高僧,能值得如此禮遇?”
崔耕道:“我騙您幹啥?不信的話,您現在就派人去街上打聽打聽。泉州不知道這事兒的人還真不多。至於這位高僧爲什麼會受如此禮遇,那當然是有原因的。沒辦法,人家太有來歷了……”
然後,崔耕將這位高僧的來歷,娓娓道來。
其人法號金剛智,原來乃是中天竺國王伊舍那摩的第三子,十歲就能背誦婆羅門經典。後來大徹大悟,到爛陀寺出家。二十歲受具足戒,三十一歲到南天竺就龍智修學密教,並得受金剛界的密法灌頂。
密法修成時,正值南天竺久旱不雨,國王請金剛智到宮中求雨。果然不到數日,天降大雨。
從此,他雲遊四方,化導衆生。今朝取海路到大唐弘法,途中多次被暴民所襲。同行的商船皆受到迫害,獨有他所乘的船舶得免其難。
嶺南道早就收到了中天竺國王和南天竺國王的親筆書信,再加上這位高僧的確在天竺得享大名,這才決定,由太上皇李旦和嶺南王崔耕親自迎接。
最後,崔耕道:“這金剛智大師從未來過大唐,嫂嫂總不會擔心我和他有所勾連吧?不如到時候,您也去迎接這位大師,請他說道說道?”
蘇繡繡當時心動,道:“王子出身,遁入空門。名揚天竺,四海傳教。那這位金剛智大師,豈不是跟佛祖釋迦牟尼的身份差不多?到時候,我一定要拜一拜他,聆聽大師教誨。”
見暫時打消了蘇繡繡遁入空門的想法,崔耕頓時鬆了一口氣,至於後面的事情,到時再說吧。
……
……
三日後,刺桐港。
爆竹聲聲,鑼鼓喧天,鮮花着錦,彩旗飄飄,太上皇李旦和嶺南王崔耕,帶領嶺南道文武百官,迎接天竺來的高僧金剛智一行。
其實崔耕心裡還是有點小疑惑的,按照歷史的記載,金剛智應該三年後纔到嶺南道,如今怎麼提前了呢?自己這個小蝴蝶的翅膀,難道還能扇到天竺?
在陣陣胡思亂想聲中,金剛智在一羣天竺商人以及佛門弟子的簇擁下,從一艘大船上走了下來。
其人看起來在四十多歲,身量頗高,體形瘦削,相貌……怎麼說呢?把他的五官任何一處拿出來,都挺難看的。但奇怪的是,這五官竟然非常和諧的長在了一起,任誰都說不上一個“醜”字。
真是奇人必有奇像,彷彿高僧大德,就該是這個模樣。
先是金剛智對李旦和崔耕回禮,然後是李旦和崔耕對大和尚微微躬身,表示尊敬。
緊接着,金剛智走上高臺,爲大家講《大日總持陀羅尼經》一卷,併爲大家撫頂祈福。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全場百姓紛紛表示經過大師的賜福後,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走路更有勁兒了。
眼看着這場法會就要順利結束,忽然,崔耕輕咳一聲,走上了高臺。
他微微躬身,道:“大師法力高深,本王佩服。今日有一事不明,當面請教。”
“嶺南王有話請講。”
“大師稍待。”
然後,崔耕一揮手,在四名丫鬟,四名婆子地簇擁下,蘇繡繡走上了高臺。
崔耕道:“此乃本王的寡嫂,迭遭大變,喪夫喪父喪弟。有人說她命不好,所有親人盡皆克傷,理應出家爲尼。不知大師何以教我?”
蘇繡繡也微微一福,道:“還請大師爲奴解惑。”
“簡直是一派胡言!”當即,老和尚直氣的慈悲眉倒豎,方便眼圓睜,道:“若這位夫人的命不好,世間還有命好之人麼?誰再說這話,請嶺南王爲我佛門打殺了他!以免影響我佛門清譽。”
莫看蘇繡繡面對崔耕,敢直接承認,就是自己想的。但在這位高僧面前,卻不敢造次。
她怯怯地道:“可是……奴家的父親、夫君和弟弟……”
金剛智將僧袍一甩,道:“如此淺顯的問題,本座根本就不屑回答。這樣吧,今日就由本座的徒兒,爲女施主解惑。不空,你來說。”
“是。”
隨着一聲答應,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和尚,從他身後走出。
事實上,之前已經有很多人注意到這個和尚了。無它,此人長得太英俊了,在衆和尚羣裡,簡直如同鶴立雞羣一般。
他對着蘇繡繡微微一躬身,道:“貧僧參見貴人。”
“大師免禮。”蘇繡繡恭謹道:“剛纔弟子已經說過自己的遭遇了,還請大師爲弟子解惑。”
“其實貴人只是一葉障目而已,小僧稍微一解釋您就明白了。”不空和尚道:“小僧問您,嶺南王可是一般人否?”
從一屆商人之子,到割據嶺南道,僅僅用了短短十餘年的時間。青天之名響徹天下,點金聖手惠及千萬百姓。
蘇繡繡就是再昧着良心也得搖頭啊,道:“當然不是。”
“那您以爲,嶺南王是什麼跟腳呢?”
“這……弟子不知。”
“不知道沒關係,貧僧知道。天機不可泄露,我可以告訴大家的是,嶺南王乃是某位大菩薩轉世,特意下凡,救助天下衆生。”
蘇繡繡聽這類傳言都不知道聽了多少回了,道:“然後呢。這跟奴家有什麼關係嗎?”
“當然有關了。”不空和尚陣陣有詞,道:“既然嶺南王不是一般人,他的家人能是一般人嗎?菩薩下降,必定有神人隨同輔佐。這些神人各有因。結完緣法,自然離開世間,迴歸西方極樂世界。所以,嶺南王父母早亡,其兄先去,乃是貴人的父弟俱喪,只是迴歸本來而已。”
頓了頓,又道:“請問貴人,您不願您的夫君、老父和弟弟,到西方極樂世界享福嗎?”
這話就問的極有技巧了,蘇繡繡怎麼能說不是?但是,要說蘇繡繡就信奉了不空和尚這番話,也不現實,她現在是將信將疑。
蘇繡繡道:“當然不是。不過……若他們皆是神人轉世,那我呢?也是來輔佐嶺南王了?”
“這就說到重點了。”不空和尚,道:“大菩薩上一次臨凡,扮作一個深染惡疾的行乞僧人,連走十八個通都大邑,無人肯施捨於他。最後,路過一個小山村時,有一女子爲他洗衣,並且舍了一頓齋飯給他。大菩薩甚是高興,許她一世富貴。而您,就是那女子的轉世之身。”
不空和尚寶象莊嚴,聲音充滿磁性,隨着他不慌不忙地娓娓道來,不少百姓已經信以爲真。
“怪不得人家能當嶺南王的嫂子呢,那是前生積德行善啊!”
“天竺來的大師果然厲害,一眼就看穿了人的前世今生。”
“誰說貴人剋夫,那不是亂嚼舌根子嗎?死後該下拔舌地獄。”
“誒,說來也怪啊。嶺南王對大夥恩德深重,誰會亂嚼他寡嫂的舌根?根本就沒聽說過啊!”
……
崔耕的話蘇繡繡可以不信,但天竺高僧呢?下面的百姓呢?恍惚間,蘇繡繡覺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不過,她還有最後一點疑慮,道:“若說弟子命好,那爲何卻喪父喪夫有人呢?”
不空和尚微微皺眉,道:“貴人這就人心不足蛇吞象了。敢問貴人,您今年春秋幾何?”
“四十二歲。”
“那你喪父的時候……”
“四十。”
“還是的啊。世間之人那個能和父母白頭偕老。老父能陪你走過四十年,不知羨煞了多少旁人。你還不知足?”
蘇繡繡仔細一想,還真是這個道理,道:“那還有妾身喪夫人之事呢?”
“這倒真個小小的缺憾。不過……”
說着話,不空和尚看向圍觀的百姓們,道:“今日有緣,貧僧給大家講個笑話吧。話說一九世善人要投胎轉世,閻王就說,你功德太大,可以於世間任何人家投胎轉世。說吧,你想要這輩子咋過。那九世善人就隨口吟了一首詩:良田千頃靠山河,父居高~官子登科,妻要賢惠妾要美,壽比彭祖八百多。”
略頓了頓,不空和尚才繼續道:“衆位,你們說,閻王是怎麼回答的?”
“不知道啊。”衆人紛紛搖頭。
不空和尚笑眯眯的道:“那閻王猛地把烏紗帽一摔,道:“還有這種好地方?來來來,你來做閻王,俺去投胎!”
哈哈哈~~
人羣中頓時傳來一陣鬨堂大笑。
待人們的聲音漸低,不空和尚對蘇繡繡,道:“貧僧這笑話雖然誇張了一些,但道理是真地。人間即苦海,苦海即人間,又哪有什麼十全十美之命運,貴人莫要太執着了。不信的話,您走到街上去問問,有哪個女子,不想和您換換身份?”
蘇繡繡終於被說服了,再次一福身,道:“多謝大師指點迷津,妾身受教了。”
“阿彌託佛,好說,好說。”
……
崔耕對眼前這個結果沒什麼意外的。
崔耕雖然之前沒見過金剛智,但以金剛智的大名,怎麼可能是不通人情世故之輩?他怎麼可能在嶺南王的地盤上,說嶺南王寡嫂的不是?最終的結果,定然是把蘇繡繡的理論駁個體無完膚。
當然了,不空這番話,淺顯易懂在情在理,比崔耕預料的還要好一些,他心裡是承情的。
稍後,崔耕在王府擺下素酒素菜,爲金剛智師徒一行接風洗塵。
酒席宴間,崔耕給老和尚斟了一杯葡萄酒,道:“孤王嫂嫂之事,多謝大和尚了。”
“哪裡,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老和尚將此酒一飲而下,道:“嶺南王嫂嫂的事兒好解決,另外一件事兒,貧僧可就有心無力了。您可得早點未雨綢繆啊!”
“啊?什麼事?”
“貧僧今日有幸見了太上皇一面,恐怕他……命不久矣!”
噹啷!
崔耕的酒杯掉落餘地還不自覺,喃喃道:“糟了,這回可麻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