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國渙回頭看時,卻是一位年輕的公子,乃是那“姑蘇四公子”之,具有“江南第一才子”之稱的寒文玉,方國渙初來蘇州時結識過的,立時喜道:“原來是寒公子!”忙自拱手一禮。
寒文玉見果然是方國渙,大爲驚喜道:“方公子棋高無敵,自上次一別,甚是想念,今日又在此重逢,幸甚!幸甚!”方國渙笑道:“方某也想拜讀一下寒公子的詩詞文章的。”寒文玉搖頭道:“不堪談、不堪談。”隨即拉了方國渙道:“走、走,方公子與這位小兄弟且隨寒某去飲一懷。”
寒文玉拉了方國渙、小全子二人尋了一家酒樓,要了一桌豐盛的酒菜。寒文玉自敬了方國渙一杯酒道:“方公子昔日棋勝江南棋王田陽午先生,實在出人意料,想不到天下間還有方公子這般棋上高人的,讓寒某佩服之至。”小全子一旁聞之,心中驚訝道:“原來方大哥的棋上本事比那江南棋王還要厲害的,當是天下第一了,我日後要向方大哥學好棋才行。”
方國渙這時道:“寒公子過獎了,方某僅善棋道而已,不如公子學的一身濟世學問。”寒文玉搖頭道:“不然,一技之長者,當勝過百名書生。”
方國渙笑道:“寒公子可是輕文章重技藝嗎?”寒文玉笑道:“有感而罷了。”說完,自與方國渙相視大笑。寒文玉隨後又道:“方公子此次前來,可是尋訪明風公子的?”方國渙道:“不錯,另外還要拜訪田陽午先生辦件事情,不想田先生外出了,方某隻得暫候了。聞明風公子也不在碧瑤山莊,說是去了海邊。”
寒文玉道:“聽說趙家在海邊造了兩艘大海船,趙琛老爺要親自出海遠航的。”方國渙道:“趙氏生意廣佈,此番是要進行海外貿易了。”寒文玉搖搖頭道:“趙家的海上貿易商船已有十幾艘,此番卻要另造大海船,是要遠航的,並且此次趙琛要親自出航,可不是要去海上貿易那麼簡單。爲了造成堅固的大海船,趙氏募集了江浙沿海一帶有名的船師,要造當今世上最先進的海船,並且廣招水手、海客,看樣子趙氏父子有出海遠遊的意思。”
方國渙驚訝道:“大海變幻莫測,浪高波涌,有諸多風險,明風父子何以不顧自家千金之軀,要冒此遠航之險呢?”
寒文玉搖頭道:“誰知道呢!有錢人任着性子做事,摸不透的。如今這件事影響很大,實不知趙氏父子出海的目的何在?不過當今天下,也只有趙家纔有此能力,自造大海船遠航的。”方國渙心中道:“明風父子拋棄富甲天下之業不守,甘冒風險出海遠航,不知所爲何事?當不是閒遊的吧。”寒文玉這時又道:“方公子若無它事,不如隨我到寒山寺走走,那裡別有一番景緻,勝過城裡喧鬧許多的。”
方國渙聞之喜道:“寒山寺盛名遠播,早想一遊,今有寒公子相引,求之不得。”寒文玉笑道:“能與方公子一遊,實爲寒某的榮幸。”
酒菜用畢,寒文玉、方國渙、小全子三人離了酒樓,租了條遊船沿水道出了城,向西行了一程,便已到了楓橋鎮。寒山寺處於此鎮東面,因唐人張繼“楓橋夜泊”一詩而名揚天下。隨後寒文玉、方國渙、小全子三人棄舟登岸,向寒山寺行來。
寒文玉這時道:“寒山寺夜半鐘鳴,境界悠遠,人聞之,尤爲神暢意幽,那張繼的‘楓橋夜泊’但將此妙境寫盡了,後人遊玩到此,雖有文思,多不敢道出,免被人笑。不過在那碑廊中也自有許多詩文碑刻,倒存了不少古人痕跡。”
方國渙道:“名山古寺,當少不了舞文弄墨的雅客,這寒山寺可有些什麼來由?”寒文玉道:“本寺建於南朝梁代,原名‘妙利普名塔院’,因唐時有一位詩僧叫做寒山拾得的曾住過這裡,故改名寒山寺,借托些雅意吧。”方國渙聞之,讚許道:“寒公子不愧爲‘才子’之名,真是博聞廣知。”
寒文玉笑道:“家門口的典故,不知豈不被人恥笑。不過方公子要是在除夕之夜,來聞此寒山寺的夜半鐘聲,當別有一番境界。”方國渙道:“平日裡這鐘聲也響得嗎?”寒文玉道:“本因張繼的一詩之故,沿習唐時寺院之俗,這夜半鐘聲倒不曾斷的,尤以除夕之夜的一百零八次爲最。”
三人進了寒山寺的寺門,迎面遇上一位中年的僧人。那僧人一見寒文玉,忙止步合手一禮道:“寒施主,今日怎有此閒情?”寒文玉也自還了一禮道:“見過濟慧師父,今日特陪了兩位朋友來走走,不知月明長老可在寺中?”
濟慧道:“師父正與一位東瀛來的遊客在走棋。”接着,濟慧和尚搖了搖頭道:“師父與此人一盤棋已走了好幾個時辰,仍未分出勝負來,師父好像吃緊得很。”
寒文玉聞之,吃了一驚道:“月明長老的棋力不下於江南棋王田陽午,能與這位東瀛來的遊客棋逢對手,此人必是日本國的棋士,棋力深不可測的。”隨對方國渙道:“本想給月明長老引見一下方公子,卻遇上如此棋局,巧得很,但去一觀吧。”
方國渙聞有高手間走的妙局,也自一喜,便隨了寒文玉而來。那濟慧和尚在前面引了,一路行來,到了一座大殿前。本有僧人在門口守了,見了濟慧引着寒文玉、方國渙、小全子三人,倒也未加阻攔。
方國渙進了大殿內,見一地榻之上,一位老僧正與一名身着長服的年輕人在走棋,那年輕人一臉的肅然,式服飾自與中土有異,乃是一位越海遠道而來的東瀛人,(東瀛也即日本)。此時二人在棋上似已走到了緊要關頭,對進來的人竟毫無察覺。
寒文玉、方國渙自放輕了腳步,在一旁屏息觀看了。當方國渙細觀棋盤上的局勢,不由暗中吃了一驚,心下驚訝道:“從雙方棋勢上看,此二人都是天下間罕遇的高手,能走出如此局勢,實爲少見。這位東瀛棋士棋風銳利,攻擊性很強,而這位月明長老卻是棋路穩健,着法厚實,果是一雙棋逢對手之人。二人一攻一守竟走得如此絕妙,攻中含守,守中隱殺,收佔劫放,進退取與,實無破綻可尋。”自看得方國渙暗暗稱奇不已。
小全子卻在一旁看得心中詫異道:“他們走的這盤棋也太亂了,我如何看不明白?瞧他二人認真的樣子,天塌了也驚動不了的,這棋上當真有妙處可尋?”本是小全子還無棋力可言,自是看不懂眼前這局絕紗之棋。
月明長老與那東瀛棋士又互應了十幾手棋,待雙方收官後,一盤棋才完整地走完,已是月明長老負了一子。這時但聞月明長老慨嘆了一聲道:“名師出高徒!本初大師的弟子果然出於藍而勝於藍,當年本初大師負於了老衲半子,如今叫他的弟子前來討回了一子,也算是公平。吉田三郎,老衲在你面前棋力已使盡,輸得也自心服,你當不辱師命了。”
那吉田三郎躬身施了一禮道:“師父說過,棋道起源於中國,故令我來貴國學習,師父還特別叮囑過,一定要來寒山寺,請長老當面賜教的,自無討還那半子棋的意思。”所言漢話卻也生硬。
月明長老此時笑道:“本初大師無勝負執着這心,當是一代棋家的風範,不過當年令師不但在老衲棋上負了半子,還輸了一子於江南棋王田陽午的棋上,故一氣之下回了日本,吉田三郎,你師父該不會叫你再從江南棋王的棋上討回兩子罷?”
那吉田三郎聞之,臉上自無表情地道:“江南棋王果然厲害,十天前我已與他走了一局,僅險勝了四分之一子。”
月明長老聞之一驚道:“什麼?你已然在棋上勝了江南棋王?”吉田三郎道:“不錯,貴國的高手都是厲害的。”此時,一旁的方國渙、寒文玉也自驚異,沒想到眼前的這位東瀛棋士竟然勝了江南棋王田陽午,雖說是僅險勝四分之一子,但高手間對弈,棋力的高低往往也就表現在這一點上。
月明長老此時感嘆道:“看來本初大師爲了討回個面子,在你身上定然花費了不少心思,你卻也爭氣,不負本初大師之望,以你的棋力而言,日本國內當無敵手了。”
吉田三郎搖搖頭道:“師父不但要叫我無敵於日本,還要叫我無敵於中國,方能無敵於天下。”
月明長老聞之,搖頭嘆道:“你來我國,並不是來學習的,而是來挑戰的,看來本初大師對棋上的勝負,仍然執着得很,也自苦了他了。”說完,搖頭不已。